夏蟬剛在樹梢上扯著嗓子叫，蘇晚的藥簍已經裝滿了半簍。新抽的薄荷芽帶著晨露的涼，石上柏的葉片舒展得像把小扇子，七葉一枝花的花苞藏在葉間，像顆顆綠寶石。她背著簍往山下走，腰間的小鐮刀隨著腳步輕晃，刃上沾著點艾草的綠。
鐵匠鋪的“叮叮”聲隔著晨霧傳來，像在給她的腳步打節拍。蘇晚加快了些步子，遠遠看見林硯光著膀子站在鐵砧旁，汗珠順著他結實的脊背往下淌，砸在燒紅的鐵坯上，“滋”地化成白霧。鐵蛋趴在鋪門口的陰涼處，半眯著眼看他打鐵，項圈上的鈴鐺偶爾被風吹得響一聲。
“歇會兒，喝口水。”蘇晚把藥簍放在石桌上，遞過竹筒。林硯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兩人都像被燙了下，他慌忙彆過臉，拿起毛巾擦汗，後背的肌肉還在微微顫。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他的聲音有點啞，鐵鉗夾著的鐵坯在水裡淬得“嘶嘶”響，“太陽還沒到頭頂呢。”
“想著你該渴了。”蘇晚低頭整理藥草，薄荷的清香混著他身上的汗味，在晨光裡纏成了團，“李嬸家的孫兒咳嗽好了些，我再送點薄荷過去。”
林硯“嗯”了一聲，把打好的鐮刀掛在牆上。刀身磨得雪亮，映出他發紅的耳根。“下午我想去修修村口的橋，”他忽然說，“上次下雨衝壞了半塊石板，你采藥回來彆往那邊走。”
“我跟你一起去。”蘇晚立刻道，把薄荷捆成小束，“我能幫你遞遞東西，再說，橋邊的石縫裡長了不少止血草，正好采回來曬。”
林硯想拒絕，可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那你彆靠太近，”他拿起鐵錘往工具箱裡放，“石板沉，彆砸著。”
村口的石橋確實被衝壞了半塊，斷口處的木茬刺得人眼慌。林硯搬來新鑿的青石板，蘇晚在旁邊遞楔子，鐵錘落下時震得地麵都在顫，她卻看得認真，眼睛跟著錘頭起落，像在數他打鐵的節奏。
“你看這草，”她忽然蹲下身，指著石縫裡的止血草，葉片上還沾著泥水，“長得多壯實，比山上的還肥。”
林硯放下錘子，湊過去看。她的發梢垂在草葉上，沾了點泥星，側臉被日頭曬得泛著粉，像朵被曬暖的薔薇。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發間的草屑，指尖的溫度透過發絲傳過來，蘇晚的頸子微微縮了縮，卻沒躲開。
鐵蛋不知什麼時候跟了來，叼著塊碎布往蘇晚腳邊送，像是在提醒什麼。她笑著接過，擦了擦手上的泥，看林硯重新掄起錘子，汗水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你慢些，彆累著。”她輕聲說，聲音被鐵錘的“砰砰”聲蓋得有點輕，卻像根羽毛，輕輕搔在他心上。
修完橋時，日頭已經偏西。林硯把工具往獨輪車上裝，蘇晚背著裝滿止血草的藥簍跟在旁邊，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老長，他的影子把她的裹在裡麵，像件厚實的衣裳。
“晚上吃什麼？”林硯忽然問，獨輪車的輪子碾過石子路“咯噔”響，“我去河裡摸兩條魚？”
“不用，”蘇晚的聲音帶著點笑，“早上張嬸送了些新摘的豆角，我給你做豆角燜飯。”
路過鐵匠鋪時，竹丫和石頭正趴在院門口等。看見他們回來，竹丫立刻搖著尾巴迎上來，紅銅項圈蹭著蘇晚的褲腿，石頭則叼著林硯的工裝褲往鋪裡拽，像在催他快點生火。
晚飯時，夕陽的光從窗欞鑽進來，落在粗瓷碗裡的豆角燜飯上，泛著油亮的黃。林硯吃得急，嘴角沾了點米粒，蘇晚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觸到他的唇角時，他的筷子頓了頓，喉結動了動，把剩下的飯扒得更快了。
“慢點吃，沒人跟你搶。”她笑著說，往他碗裡夾了根豆角，“明天我想去後山采藥，聽說那裡有株老的七葉一枝花，能治不少雜症。”
林硯的動作停了，眉頭微微皺起：“後山陡，去年還有人摔著，我陪你去。”
“你鋪子不忙嗎？”蘇晚記得李叔昨天還來訂了把鋤頭，說是要翻秋地。
“不差這一天。”他把碗底的飯扒乾淨，聲音說得篤定，“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夜裡，蘇晚坐在燈下曬藥。止血草的葉片在竹匾裡舒展，薄荷的清香漫了滿室。林硯坐在旁邊擦鐵錘，粗布擦過鐵麵，發出“沙沙”的響，火星偶爾從爐膛裡跳出來，落在他的工裝褲上，像顆顆小流星。
“你看這藥簍，”蘇晚忽然說，指尖撫過簍邊磨光滑的竹篾，“跟了你快半年，都包漿了。”
林硯抬頭看了眼，藥簍的帶子上還係著他打的黃銅鈴鐺，隻是鈴舌上的“晚”字被磨得淺了些。“等秋收完，我給你編個新的，”他說，手裡的鐵錘擦得鋥亮，映出藥簍的影子，“用新竹，更結實。”
蘇晚沒說話，隻是把曬乾的止血草收進藥櫃。第三層的抽屜裡，除了草藥，還放著塊磨亮的狼骨，上麵刻著的“晚硯”二字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想起母狼臨終的眼神，想起鐵蛋叼來的野薔薇，忽然覺得這藥簍和鐵錘，就像她和他，一個裝著草木的清，一個帶著鋼鐵的硬，卻在日複一日的相處裡，慢慢融進了彼此的溫度。
窗外的蟬鳴漸漸歇了，隻有鐵匠鋪的風箱偶爾“呼嗒”響一聲，像在給這夏夜哼搖籃曲。蘇晚靠在林硯肩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鐵屑味，混著藥簍裡的薄荷香，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真好——有藥簍裝著四季的草木，有鐵錘敲打著歲月的硬，有彼此的體溫焐著日子的暖，就像這永不熄滅的爐火，能把所有的平淡，都燒成最醇厚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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