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沒散儘時，林硯已經把獨輪車收拾妥當。車鬥裡鋪著塊厚帆布，一邊放著工具箱，一邊留著給蘇晚的藥簍騰地方。他往車把上係了個水壺，又塞了兩個菜窩窩，都是張嬸早上剛送來的，還帶著蒸籠的熱氣。
“走吧。”蘇晚背著空藥簍出來，青布褂子的袖口卷到肘彎，露出細瘦的手腕，上麵還沾著點昨晚曬藥時蹭的艾草灰。她的銀簪在霧裡泛著淡光，像落了片碎星。
林硯接過她的藥簍放在車上，指尖碰到簍邊的黃銅鈴鐺，“叮鈴”一聲輕響，驚得霧裡的雀鳥撲棱棱飛起。“山路滑，跟著我走。”他推起獨輪車，腳步穩得像釘在地上，車軸“吱呀”的輕響在霧裡漫開，像在探路。
後山的路果然陡，碎石混著腐葉，踩上去“沙沙”響。林硯走在前麵，時不時回頭看蘇晚，見她被石頭絆了下，立刻放下車走回來，伸手牽住她的手腕。“抓著我。”他的掌心粗糙，卻暖得燙人，把她的手裹在裡麵，像揣了個小暖爐。
蘇晚的心跳有點亂，低著頭跟著他的腳步走。霧水打濕了他的發梢，水珠順著鬢角往下滴，落在工裝褲的補丁上，暈開小小的濕痕。她忽然想起他說“不差這一天”時的篤定，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軟乎乎的。
“就在前麵石縫裡。”蘇晚指著不遠處的崖壁，霧裡隱約能看見片深綠的葉子，形狀像把撐開的小傘。林硯把獨輪車停在平地上，拿起工具箱裡的小撬棍：“我去挖，你在這兒等著。”
“我幫你遞東西。”蘇晚不肯，跟著他往崖邊挪。石縫裡的七葉一枝花果然長得壯，根莖粗得像手指，葉片層層疊疊，頂上還頂著個青綠色的花苞。林硯用撬棍小心翼翼地撬開周圍的土，生怕碰斷了須根，動作比打鐵時輕了十倍。
“慢點。”蘇晚蹲在旁邊，手裡拿著塊乾淨的棉布，準備接住挖出來的藥根。她的呼吸有點急，看著他專注的側臉，霧水沾在他的睫毛上，像結了層細霜。
終於，整株藥草被完整地挖了出來，須根上還帶著濕潤的黑土。林硯把它遞給蘇晚，指尖沾著的泥蹭在她手背上，像點了顆小痣。“小心彆碰斷了，”他說，“這玩意兒嬌貴。”
蘇晚用棉布把藥草裹好放進藥簍，動作輕得像在抱嬰兒。“這下好了，王大爺的老咳嗽有治了。”她笑得眉眼彎彎，霧裡的光落在她臉上，像敷了層薄粉。
往回走時，霧已經散了，日頭爬到樹梢，把山路照得亮堂堂的。林硯依舊牽著她的手，獨輪車在身後“吱呀”響，藥簍裡的七葉一枝花偶爾蹭到車幫，發出細碎的響動，像在哼歌。
“歇會兒吧。”林硯在塊平整的石頭邊停下，從車上拿起水壺遞給她。蘇晚喝了口，水帶著點甜味，是他特意往裡麵放了片甘草。“你也喝。”她把水壺遞回去，指尖碰到他的，像被燙了下，慌忙縮回來。
林硯看著她發紅的耳根，忽然笑了，是那種很少見的、露出牙齒的笑，眼角的細紋裡都帶著暖意。“你看，”他指著遠處的山穀，霧散後能看見成片的梯田，像級級疊起的綠台階，“從這兒看下去，村子像個竹筐，咱們就住在筐底。”
蘇晚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鐵匠鋪的屋頂在綠樹裡露出個角，煙筒裡冒出的炊煙彎彎曲曲地往上飄，像根看不見的線，係著筐底的人。“是挺像的，”她輕聲說，“竹筐裡裝著咱們的日子，還有鐵蛋它們。”
說到狼崽，林硯忽然想起什麼，從工具箱裡拿出個東西，是個用紅銅打的小牌子，上麵刻著朵薔薇，和藥櫃上的一樣。“給鐵蛋做的，”他把牌子往她手裡放，“它項圈上的鈴鐺快磨壞了，這個結實。”
紅銅的牌子在陽光下閃著亮，蘇晚的指尖撫過薔薇的紋路，刻痕裡還留著他的體溫。她忽然覺得這後山的一趟，挖回來的不隻是七葉一枝花，還有些彆的東西——像他牽著她的手，像他遞來的甜水，像這塊帶著薔薇的銅牌，都在日頭下泛著暖，把日子烘得軟軟的。
回到鐵匠鋪時，鐵蛋、竹丫和石頭果然在門口等。看見他們回來，鐵蛋立刻撲上來，叼著林硯的褲腿往鋪裡拽，項圈上的舊鈴鐺“叮鈴”響，卻沒之前響亮了。
“給你換個新的。”林硯蹲下來，把紅銅牌係在它的項圈上，銅牌碰著鐵環，發出“當當”的脆響，比鈴鐺還好聽。鐵蛋得意地搖著尾巴，在院裡轉圈炫耀，竹丫和石頭跟在後麵，紅銅項圈撞出細碎的響。
蘇晚把七葉一枝花放進藥櫃最底層的抽屜，和那塊刻著“晚硯”的狼骨放在一起。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藥草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落在銅牌的薔薇花紋上，像撒了把金粉。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剛打好的一把小銀勺，勺柄上刻著纏枝的薄荷，和她長衫上的繡樣呼應。“給你舀藥汁用，”他撓了撓頭，“之前的木勺總掉渣。”
蘇晚接過來，銀勺在掌心涼絲絲的，卻暖得她心裡發顫。她想起後山裡他牽著她的手，想起他挖藥時的專注，想起他笑著說“村子像竹筐”，忽然覺得這日子就像這藥櫃裡的七葉一枝花，看似普通，卻藏著層層疊疊的暖，在歲月裡慢慢舒展，開出最踏實的花。
傍晚的風帶著藥香吹過，鐵匠鋪的“叮叮”聲和狼崽的歡叫湊在一起，像首永遠唱不完的歌。蘇晚靠在門框上，看著林硯打鐵，看著鐵蛋脖子上的紅銅牌在夕陽裡閃，忽然盼著這樣的日子能長些，再長些——長到七葉一枝花開了又謝，長到紅銅牌上的薔薇被磨平，長到他們的頭發都白了，還能這樣牽著手，走在後山的霧裡，看彼此的睫毛上，結著層暖暖的霜。
喜歡霧裡餘溫請大家收藏：()霧裡餘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