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碾過最後一段沙土路時,蘇晚掀開了馬車窗簾。鹹腥的風湧進來,卷著她鬢角的銀簪輕晃,遠處的藍像塊沒縫完的布,漫到天儘頭。林硯攥著韁繩的手緊了緊,馬車裡的鐵箱發出輕微的碰撞聲——裡麵裝著他給她打的銅製小玩意兒,還有包好的草藥。
“快到了。”他回頭看她,陽光曬得他的側臉泛著健康的紅,工裝褂子的袖口卷到肘彎,露出結實的小臂,上麵還留著打鐵時燙出的淺疤。
蘇晚點點頭,指尖劃過車窗邊緣的木紋。來老先生說她這陣子總咳嗽,是山裡的濕氣浸了肺,讓林硯帶她來海邊養些日子。出發前張嬸塞給她個布包,裡麵是新繡的海邊景致帕子,浪濤裡卷著朵薔薇,針腳密得像林硯打鐵的鐵屑。
馬車停在漁村的老槐樹下時,正趕上退潮。幾個拾貝的孩童圍上來,好奇地盯著馬車裡的鐵箱,被林硯笑著揮手趕開。他扶蘇晚下車,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燙得她指尖發麻,像揣著團海邊的暖日。
借住的漁家小院帶著股海草味,院角的石桌上還留著半筐貝殼,被曬得泛著白。林硯把鐵箱搬進西屋,蘇晚則打開藥簍,將薄荷、艾草一一擺在窗台上,藥香混著海風漫開來,竟奇異地融洽。
“這屋朝陽,”林硯擦著桌上的灰,“你曬藥方便。”他從鐵箱裡拿出個銅製的小架子,上麵刻著纏枝薔薇,“放你的藥罐正好,海風潮,彆沾了濕氣。”
銅架的薔薇花紋在陽光下閃著亮,蘇晚摸了摸花瓣的紋路,刻痕裡還留著他的體溫。她想起出發前夜,他在燈下打磨銅架的樣子,鐵錘敲在銅片上的輕響,混著狼崽們的呼嚕,像首溫柔的告彆曲——鐵蛋它們被托付給了張嬸,紅銅牌掛在院門上,像個小小的念想。
傍晚,兩人沿著沙灘散步。潮水退去的沙地上,留著密密麻麻的小坑,寄居蟹從殼裡探出頭,被蘇晚的腳步聲驚得縮回去。林硯彎腰撿起枚貝殼,裡麵還盛著點海水,晃一晃,像裝了片小小的藍。
“你看這殼,”他把貝殼遞給她,內壁泛著珍珠母的虹彩,“能當藥碾的墊子,不滑。”
蘇晚接過來,貝殼的涼混著他指尖的暖,在掌心裡漫開。遠處的漁船歸港了,桅杆的影子斜斜地投在水上,像支沒寫完的詩。她忽然想起他打藥碾時的專注,此刻海風裡的他,眉眼比平時柔和了些,像被海浪磨圓的礁石。
“明天我去給你撿些海菜,”林硯忽然說,沙粒在他腳邊簌簌響,“張嬸說海菜能清火氣,配著你的草藥熬湯正好。”
蘇晚的心跳輕顫了一下,低頭看著貝殼裡的海水,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你不打鐵,手會不會癢?”她想起他總說,一天不碰鐵砧,骨頭縫裡都發空。
林硯笑了,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枚用鐵絲彎的薔薇,花瓣被海風磨得發亮。“路上編的,”他往她發間插,鐵絲的涼蹭過她的耳尖,“閒不住。”
鐵絲薔薇在暮色裡泛著淡光,像朵不會謝的花。蘇晚摸著花瓣,忽然覺得這海邊的風,竟把他的硬氣吹軟了些,連帶著那些帶著棱角的鐵屑味,都染上了點鹹濕的溫柔。
夜裡,海浪拍岸的聲音像首綿長的搖籃曲。蘇晚坐在燈下整理藥材,林硯則在院裡劈柴,斧頭落下的“咚咚”聲,和著濤聲,在夜裡格外清。窗台上的銅架托著藥罐,裡麵的艾草正慢慢舒展,藥香混著海草的腥,在空氣裡纏成了團。
“咳嗽好點沒?”林硯走進來,手裡端著碗溫水,“睡前喝點,潤潤喉。”
蘇晚接過碗,指尖碰到他的,像被海風燙了下。“好多了,”她說,“聞著這海味,心裡敞亮。”
林硯坐在她身邊,看著窗台上的鐵絲薔薇,忽然低聲說:“等你好了,我給你打副銀鐲子,刻上浪花紋,配你發間的薔薇。”
蘇晚沒說話,隻是把碗往他麵前推了推。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他的手背上,那雙手能掄動鐵錘,能彎出鐵絲花,此刻卻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像片安穩的海。
第二天清晨,蘇晚被海鳥的叫聲吵醒。林硯已經出去了,灶台上溫著海菜粥,藍綠色的菜葉在白粥裡漂,像浮著片小小的海。碗邊壓著張紙條,是他笨拙的字跡:“去船上修錨鏈,中午回來帶海魚。”
她笑著把紙條折好,放進藥櫃的抽屜,和那塊刻著“晚硯”的狼骨放在一起。窗外的海風卷著浪花,拍在礁石上碎成白汽,像無數朵轉瞬即逝的花。蘇晚摸了摸發間的鐵絲薔薇,忽然覺得這海邊的日子,像林硯打的銅器,初嘗帶著點鹹澀的涼,細品卻藏著綿長的暖,在濤聲裡,在藥香中,慢慢熬成了兩人獨有的滋味。
遠處的船笛聲響起,混著隱約的打鐵聲,像從天邊傳來的召喚。蘇晚靠在門框上,看著朝陽把海麵染成金紅,忽然盼著這樣的日子能長些,再長些——長到海菜長滿石縫,長到鐵絲薔薇生了鏽,長到他們的頭發都沾了海鹽的白,還能這樣聽著濤聲醒來,看著彼此眼裡的光,像這永不褪色的海,永遠藍得透亮,暖得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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