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瓜藤爬上竹架時,蘇晚正踮腳摘頂花。嫩黃的花瓣沾著晨露,落在她的青布褂子上,像撒了把碎金。竹架是林硯用老竹搭的,橫杆上刻著淺淺的浪濤紋,被陽光曬得泛出油亮的光。他蹲在架下鬆土,鐵鏟翻動泥土的“沙沙”聲,驚得葉間的蟬“撲棱”飛起,鳴聲刺破了清晨的靜。
“當心刺。”林硯抬頭看她,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滴在青布褲的薄荷繡樣上,洇出個小小的濕痕。黃瓜藤的絨毛掃過她的手背,癢得她指尖發顫,剛摘的頂花“啪嗒”掉在竹架上,滾到他腳邊。
蘇晚的臉微微發燙,彎腰去撿花,指尖卻碰著了他的手背。鐵鏟的涼混著他的體溫,像觸到塊溫熱的鐵。“這藤長得真瘋,”她慌忙彆過臉,假裝整理藤蔓,“上周還隻到膝蓋,現在都快爬過架頂了。”
林硯的鐵鏟頓了頓,土塊從鏟頭滾落。“肥夠,”他說,往根須旁埋了把草木灰,“你泡的淘米水也養藤,結的黃瓜準甜。”他撿起地上的頂花,往她發間插,“彆浪費了,好看。”
嫩黃的花瓣彆在銀簪邊,浪濤紋的銀亮襯著花的柔,像幅彆在發間的小畫。蘇晚摸了摸花瓣,指尖的癢順著皮膚往上爬,暖得心裡發顫。鐵蛋趴在架下的陰涼裡,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竹杆,發出“沙沙”的響,竹丫和石頭則追著飛蟬跑,項圈的銀鏈撞著竹架,“叮當”聲混著蟬鳴,像支熱鬨的晨曲。
上午,來老先生提著竹籃來串門,裡麵裝著新采的金銀花。“給你配薄荷油,”他坐在竹架下的石凳上,搖著蒲扇,“清熱解毒,夏天用正好。”目光落在架上的黃瓜,忽然笑了,“這藤架搭得比藥圃的還規整,林硯這手藝,真是無處不用心。”
林硯正在鋪裡打銅製的小藥勺,勺柄上刻著片黃瓜葉,聽見這話,錘聲頓了頓。蘇晚給老先生倒薄荷茶,瓷杯的浪濤紋映著茶水,像杯縮著的海。“他就這點好,”她說,聲音裡帶著點甜,“做什麼都往細裡琢磨。”
老先生喝著茶,看著正在忙碌的兩人,忽然歎了口氣:“年輕真好,連種根黃瓜都能種出滋味來。”
中午的日頭最烈時,兩人躲在鐵匠鋪的廂房裡避涼。林硯把新打的藥勺擺在藥櫃上,銅的黃襯著竹製藥碾的綠,像把夏天的色都收在了一起。蘇晚用竹碾碾金銀花,碾輪滾動時,浪濤紋在竹麵上流轉,銀粉的光混著花的白,像撒了把碎星。
“下午摘幾根嫩黃瓜,”林硯忽然說,往爐膛裡添了塊濕炭,“給你做涼拌的,放新碾的薄荷末。”
蘇晚的碾輪頓了頓,金銀花的碎末在槽裡堆成小小的白丘。“再加點海菜醬,”她說,“上次從海邊帶回來的,還剩點。”
林硯笑了,往她手裡塞了個冰鎮的酸梅湯,瓷碗的涼透過掌心傳過來。“都聽你的,”他說,“你做的比鎮上館子的還好吃。”
傍晚,夕陽把竹架染成了金紅。蘇晚摘了滿滿一籃嫩黃瓜,碧綠色的瓜身上帶著絨毛,像群剛從藤上滾下來的綠玉。林硯扛著竹梯來修鬆動的竹杆,青布褲的褲腳沾了點泥,薄荷繡樣在暮光裡閃,像片跳動的綠。
“夠吃好幾頓了,”蘇晚把黃瓜放進陶甕裡醃,“給張嬸送些,她總說想吃你種的。”
林硯的錘子頓了頓,竹釘敲進杆裡的“篤篤”聲混著漸起的蛙鳴,像首溫柔的晚曲。“再留幾根做黃瓜乾,”他說,“冬天配粥吃,脆得很。”
蘇晚的心跳輕顫了一下,看著他專注的側臉,暮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影。她想起海邊的潮起潮落,想起山裡的花開花謝,忽然覺得這黃瓜架下的日子,就像這慢慢醃著的瓜,帶著點鹹,藏著點甜,被歲月的滋味慢慢浸著,越久越有嚼頭。
夜裡,蟬鳴漸漸歇了,隻有蛙聲在田埂間漫。兩人坐在院中的竹榻上,林硯搖著蒲扇,風裡帶著黃瓜藤的清香,混著金銀花的甜,在空氣裡纏成了團。蘇晚靠在他肩上,腕間的銀鐲隨著蒲扇的風輕響,像串流動的鈴。
“你看那片雲,”她忽然指著天上,朵雲飄得慢悠悠的,像塊浸了水的棉絮,“像不像鐵蛋剛來時的樣子?毛茸茸的。”
林硯抬頭看了看,蒲扇的動作慢了些。“像,”他說,“就是沒它淘氣。”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竹篾編的小蟬,翅膀上貼著層銀箔,“給你玩,剛才編的。”
竹蟬的翅在月光裡閃著亮,像隻停在掌心的星。蘇晚捏著竹蟬,涼絲絲的竹混著銀的暖,像握著個小小的夏天。她想起他打藥勺時的專注,編竹蟬時的耐心,忽然覺得這些帶著夏意的物件,都成了日子的注腳,一筆一劃,都寫滿了踏實的暖。
遠處的稻田裡,傳來夜蟲的合唱,混著鐵匠鋪偶爾響起的敲打聲,像首未完的夏夜歌謠。蘇晚靠在林硯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鐵屑味,混著黃瓜藤的香,忽然盼著這樣的夏天能長些,再長些——長到黃瓜掛滿竹架,長到金銀花鋪滿藥匾,長到竹蟬的銀箔生了鏽,還能這樣搖著蒲扇,聽著蟬鳴醒來,看著彼此眼裡的光,像這永不褪色的夏,永遠亮得熱烈,暖得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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