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在屋頂排得整齊時,夏陽正把琉璃瓦麵曬得發燙。林硯站在腳手架上調整瓦的間距,青灰色的瓦沿在他指尖排成直線,像給屋頂鑲了圈穩重的邊。蘇晚蹲在地麵遞瓦,竹筐裡的瓦片沾著新窯的火氣,她的指尖劃過瓦麵的波紋,像觸到片微縮的海。
“再往左挪半寸,”她仰頭喊,腳手架的影子在地上晃,“對齊脊瓦,看著勻淨。”
林硯的指尖按在瓦沿,熱風掀起他的衣角,青布褲的薄荷繡樣在陽光下閃,像片倔強的綠。“這樣?”他低頭問,額角的汗順著下頜線往下淌,滴在瓦片上,洇出小小的濕痕,“彆歪了,這瓦可是李叔托人燒的,帶著浪濤紋呢。”
蘇晚笑著點頭,往筐裡添了塊新瓦。鐵蛋趴在筐邊,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瓦麵,發出“沙沙”的響,竹丫和石頭則叼著剩下的瓦釘,在院裡追跑,項圈的銀鏈撞著腳手架的鋼管,“叮當”聲混著遠處的蟬鳴,像支熱烈的夏曲。
瓦匠師傅在一旁抹水泥,灰漿在瓦縫間擠成細條,像給屋頂係了層嚴實的帶。“林師傅這眼力,比水平儀還準,”他直起身笑,抹子在手裡轉了個圈,“這瓦排得,下雨準不漏水。”
林硯從腳手架上跳下來,接過蘇晚遞的水囊,猛灌了幾口。“漏了可不行,”他說,往瓦縫裡塞了把碎瓦,“藥櫃在屋裡呢,潮了要壞的。”他往她手裡塞了塊冰湃的西瓜,紅瓤的甜混著井水的涼,在舌尖漫開。
蘇晚的指尖沾著西瓜汁,往他鼻尖點了點,惹得他笑著躲開,青布褲的褲腳蹭過腳手架,沾了點水泥灰,像落了層霜。“你看那片瓦,”她指著屋脊的琉璃瓦,陽光在上麵折射出虹,“李叔說這是特意加的,鎮宅用。”
林硯順著她指的方向看,琉璃瓦的光刺得他眯起眼。“好看是好看,”他說,“就是太貴了,夠買兩筐青瓦了。”
蘇晚笑著捶了他一下:“蓋新房嘛,總得有點講究,就像你給銀鐲刻浪濤紋,不是沒用,是看著舒心。”
下午,屋頂的瓦終於鋪完了。林硯站在遠處看,青灰色的瓦麵在陽光下泛著油光,脊瓦的琉璃在中間閃,像條遊動的龍。蘇晚往窗台上擺了盆薄荷,綠得發脆的葉在風裡晃,影子投在剛刷白的牆上,像幅晃動的畫。
“明天安門窗,”林硯走過來,往她手裡塞了根冰棍,甜香混著薄荷的涼,“李叔說他的女婿會木工,做的窗欞帶著薔薇紋,配你的窗花正好。”
蘇晚的心跳輕顫了一下,看著他沾著水泥的側臉,夏陽的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影。她想起春遊時采的野薔薇,此刻大概已經結了小小的果,藏在藥圃的綠裡,忽然覺得這青瓦下的光影,就像他們的日子,有青瓦的穩,有琉璃的亮,把尋常的時光,都照得有了模樣。
傍晚,暮色漫進院子時,張嬸帶著餃子餡過來,說要給新房“暖梁”。“老規矩,”她擀著麵皮笑,擀麵杖在案板上轉出圓,“梁上掛紅布,屋裡煮餃子,往後的日子紅紅火火,圓圓滿滿。”
林硯踩著梯子往梁上掛紅布,綢帶在風裡飄,像團跳動的火。蘇晚往鍋裡下餃子,白胖的餃在沸水裡翻,香氣混著張嬸的笑,在屋裡纏成了團。鐵蛋趴在灶邊,銀項圈的響混著鍋鏟的“當當”聲,像支熱鬨的曲。
“你看這窗欞的薔薇,”張嬸指著剛安好的窗框,木紋裡的花纏纏繞繞,“比鎮上戲班的木雕還精致,你倆住進來,準比誰都甜。”
蘇晚的臉微微發燙,往張嬸碗裡夾了個餃子:“您嘗嘗,加了點海菜,比純肉餡多些鮮勁。”
張嬸嘗了口,眼睛亮得像落了星:“這味絕了!就像你們倆,一個帶著山的厚,一個帶著海的靈,混在一塊兒,比啥都對味。”
夜裡,兩人坐在新房的門檻上,晚風從敞開的門裡吹進來,帶著青瓦的涼和薄荷的香。林硯往爐裡添了塊炭,火苗“騰”地竄高,映得他的側臉發紅。蘇晚靠在他肩上,腕間的銀鐲隨著呼吸輕響,像串流動的鈴。
“你看這屋頂的影子,”她忽然說,月光把瓦的紋路投在地上,像片起伏的浪,“像不像海邊的潮?”
林硯抬頭看了看,往她手裡塞了個烤好的栗子,殼裂得像朵小花開。“像,”他說,“以後下雨時,聽著瓦上的雨聲,就像聽海。”他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青瓦碎片磨的小雀,翅膀上刻著浪濤紋,“給你玩,鋪瓦時撿的碎片磨的。”
瓦雀的涼混著他的體溫,蘇晚捏在手裡,忽然覺得這青瓦的硬,也能被他磨出溫柔的形狀,像他們的日子,看似平淡的表象下,藏著化不開的暖。
窗外的月光爬上梁上的紅布,影子在地上晃,像幅溫柔的畫。蘇晚靠在林硯懷裡,聽著他平穩的呼吸,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瓦灰味,忽然盼著快點住進新房,又盼著這夏夜能長些——盼著在新屋裡曬藥、做飯,更盼著能多些這樣坐在門檻上的夜晚,把這青瓦下的暖,都焐進往後的歲月裡,實實在在,穩穩當當。
遠處的豬圈裡,傳來小豬崽的哼唧,混著偶爾的蟬鳴,像首踏實的夜歌。蘇晚捏了捏手裡的瓦雀,看著簷下跳動的紅布影,忽然覺得這新房的事,就像這慢慢鋪好的瓦,把所有的盼頭都蓋在了下麵,等著在某個清晨,曬進第一縷光,吹進第一縷風,把兩個人的日子,都裝得滿滿當當,暖暖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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