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捧雪落在新藥碾的石槽裡時,蘇晚正往陶藥罐裡添水。井水的涼透過陶罐壁滲過來,她的指尖劃過罐身的浪濤紋,是林硯特意刻的,此刻沾著點雪沫,像落了層碎銀。林硯蹲在灶前添柴,鬆枝在灶膛裡“劈啪”作響,火星濺在灰裡,映得他側臉的絨毛都發金。
“這罐藥得熬夠一個時辰,”他往灶膛裡塞了塊硬柴,“來老先生說防風得慢火燉,藥效才出得透。”
蘇晚往藥罐裡撒了把枸杞,紅得像落在水裡的星。“張嬸的關節疼怕是又重了,”她說,用筷子攪了攪罐裡的藥,褐色的湯汁打著旋,“昨天來看她,走路都在顫。”
鐵蛋趴在灶邊的氈墊上,銀項圈的薔薇紋蹭著青磚,喉嚨裡發出“嗚嗚”的輕響,盯著藥罐的熱氣直甩尾巴。竹丫和石頭則蜷在爐邊,項圈的銀鏈纏在一起,像團發亮的線,偶爾碰出“叮當”聲,混著藥罐的“咕嘟”聲,像支溫吞的晨曲。
藥香漫開時,雪已經下得密了。林硯用銅勺舀出藥汁,棕褐色的液在白瓷碗裡晃,上麵漂著幾粒枸杞,紅得格外顯眼。“晾溫了再送過去,”他往碗上蓋了個瓷碟,“雪天路滑,我去吧。”
蘇晚往他手裡塞了副厚手套,青布麵繡著薄荷,是她前幾天縫的。“路上慢點,”她說,往他懷裡揣了個暖爐,“回來時在李叔家繞一下,他說有新磨的玉米麵,讓捎些回來。”
林硯的手套剛碰到門環,就被竹丫叼住了衣角,銀項圈的響混著狼崽的輕哼,像在挽留。他笑著摸了摸竹丫的頭,推門走進雪幕,青布褲的薄荷繡樣在白雪裡閃,像片倔強的綠。
蘇晚坐在爐邊守著第二罐藥,雪光透過窗欞的薔薇紋映進來,在地上投下晃動的花影。她往爐裡添了塊炭,火苗“騰”地竄高,把新藥櫃的浪濤紋照得格外清晰。樟木的香混著藥的苦,在屋裡纏成了團,像把日子的味都熬進了這暖裡。
上午,林硯踏著雪回來,肩頭落了層白。“張嬸喝了藥說舒服多了,”他拍著身上的雪笑,“還讓給你帶了雙她納的鞋墊,說雪天穿暖和。”他往桌上放了袋玉米麵,金黃的粉透過布眼往外鑽,“李叔說這是今年最後一磨,比上次的還細。”
蘇晚接過鞋墊,針腳密得像魚鱗,上麵繡著小小的薔薇,和窗欞的花一個模樣。“張嬸總想著這些,”她說,往他手裡塞了杯薑茶,辣香混著紅糖的甜,“快暖暖,看你凍的。”
林硯喝著薑茶,目光落在豬圈的方向。“小豬崽們沒凍著吧?”他放下茶杯就往院外走,“我去看看。”
豬圈的乾草上落了層薄雪,三隻豬崽蜷縮在母豬身邊,粉白的身子擠成一團,鼻子在草裡蹭出“呼嚕”聲。林硯往圈裡添了把新草,金黃的稈在雪地裡格外顯眼。“看這肉,”他趴在圈門上笑,“過年殺一隻,剩下的賣了,夠給你打鐲子的錢了。”
蘇晚的臉微微發燙,往他手裡塞了個烤紅薯,蜜甜的汁順著指縫流。“殺不殺都行,”她說,“養著也熱鬨。”
下午,雪停了,日頭露出淡淡的光。兩人坐在窗邊剝栗子,殼的脆響混著窗外的雪融聲,像支清淺的曲。林硯忽然從懷裡摸出個東西,是個用雪雕的小藥罐,罐身上刻著浪濤紋,被凍得透亮。
“給你玩,”他往她手裡塞,雪的涼透過指尖傳過來,“在李叔家院子裡雕的,等化了就沒了。”
雪藥罐在她掌心慢慢變小,水珠滴在鞋墊的薔薇上,洇出小小的濕痕。蘇晚捏著漸漸融化的雪,忽然覺得這易逝的涼,也藏著他的暖——就像他打銀簪時的專注,編竹籃時的耐心,總把那些稍縱即逝的美,都想摘下來給她。
傍晚,暮色漫進院子時,第二罐藥也熬好了。蘇晚往藥裡加了點紅糖,苦中帶甜的味漫開來,惹得鐵蛋它們圍著爐邊轉,銀項圈的響混著藥香,像支溫順的曲。
“來老先生說這藥你也得喝點,”林硯往她碗裡舀了勺藥,“入冬容易咳嗽,提前預防著。”
蘇晚捏著鼻子喝了口,苦得直皺眉,卻被他往嘴裡塞了顆栗子,甜香瞬間把苦味壓了下去。“你也喝點,”她說,往他碗裡也舀了勺,“你天天在外麵跑,比我更該預防。”
夜裡,爐裡的炭依舊紅,雪融的水順著屋簷滴下來,“嗒嗒”聲像支溫柔的鐘。兩人坐在燈下,林硯在給新藥櫃裝銅鎖,鑰匙轉動的“哢噠”聲裡,鎖芯的浪濤紋正好對著櫃麵的花。蘇晚則在縫補他的棉鞋,針腳穿過磨破的底,發出“嗤”的輕響。
“明天烙玉米餅,”林硯忽然說,銅鎖在他手裡閃著亮,“用李叔的新玉米麵,放兩個雞蛋,暄軟。”
蘇晚的針頓了頓,抬頭看他,燈光在他眼裡投下細碎的影。“再放把海菜,”她說,“像上次那樣,帶著點鹹鮮。”
林硯笑著點頭,往她手裡塞了顆剝好的栗子,仁的香混著殼的脆,在舌尖漫開。窗外的月光爬上新藥櫃,雪的白映著藥的褐,像幅素淨的畫。蘇晚靠在他肩上,聽著他擺弄銅鎖的輕響,鼻尖縈繞著他身上的藥香,忽然盼著這雪天能長些,再長些——長到藥罐裡的苦都熬成甜,長到豬圈裡的豬崽都養得肥,長到兩人守著這爐暖,把日子過成慢慢融化的雪,平淡,卻藏著化不開的暖,實實在在,穩穩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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