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的請罪兼陳情奏折,與楊嶽為川陝聯防緩頰的密奏,幾乎同時擺上了鹹熙帝的禦案。
與之同時送到的,還有賀人龍關於巫山關血戰及內奸的急報,以及周墨林通過錦衣衛渠道送來的、關於“刺青”初步調查的密件——那圖案。
與多年前北直隸一樁撲朔迷離的江湖幫派滅門案中,某個失蹤首領身上的標記,有七分相似!
而那幫派,據說曾與關外有些不清不楚的往來。
鹹熙帝看著這些文書,臉色陰晴不定。川東戰事之激烈,流寇組織之嚴密,內奸滲透之可怕,遠超他的想象。
而那個神秘的“刺青”和可能關聯的舊案,更讓他感到一種無形的寒意。陸錚奏折中“動搖國本之陰謀”幾字,像針一樣刺在他心上。
“王大伴,周墨林,”皇帝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們說,這‘宋先生’,這背後的勢力,究竟想乾什麼?攪亂川陝,對他們有何好處?難道……真與關外有關?”
王承恩小心翼翼:“皇爺,奴婢愚見,或為私仇,或為巨利,亦或……有人想趁亂取利,乃至有不臣之心。
陸伯爺所奏,雖或有激切之處,然觀賀總兵戰報,內奸之事,恐非虛言。”
周墨林則道:“陛下,錦衣衛正在全力追查刺青線索及‘宋先生’蹤跡。然此獠隱藏極深,行事狠辣,線索屢屢中斷。
湖廣方麵,對流寇剿撫不力,恐亦有人事牽扯。當務之急,是穩固川陝,勿使賊人奸計得逞。
至於陸伯爺所請‘擴大清剿’或‘朝廷派員協調’……臣以為,川陝甘聯防經略已有定規,楊老帥坐鎮北疆,陸伯爺熟稔西事,臨陣換帥或另派大員,恐徒增紛擾,反誤戰機。
不若陛下明發詔書,嚴令湖廣督撫配合川陝剿匪,並授權陸伯爺,於必要時可越境追剿殘寇,以靖地方。”
周墨林的話,既點出了問題的複雜性和外部湖廣)的拖遝,又維護了現有邊防體係的穩定。
並給出了一個折中方案——不給陸錚更高的官職或更大的地盤,但給予其有限的“越境追剿”戰術授權,這既能滿足軍事需要,又不至於打破政治平衡。
鹹熙帝沉思良久。他厭惡任何可能坐大的邊將,但更恐懼邊防崩潰和內部糜爛。
陸錚的奏折將問題拋給了他,他必須做出選擇。
終於,他提起朱筆,在陸錚的奏折上批道:“覽奏已悉。卿忠勤體國,激戰辛苦,何罪之有?匪患猖獗,內外勾連,實堪痛恨。著即嚴防死守,肅清內奸。
準卿酌情越境追剿殘匪,務求根除。湖廣督撫,朕自有旨意申飭協調。望卿與楊卿同心戮力,早靖邊氛,以副朕望。欽此。”
同時,他給楊嶽的批複則更顯親近和倚重:“楊卿老成謀國,所言甚是。川陝甘一體,不可或缺。朕深知之。
然陸錚處,卿亦當常加督導,俾其勿驕勿躁,善始善終。邊事艱難,朕與卿共擔之。”
皇帝的旨意很快傳出。對陸錚,是有限的戰術授權和口頭安撫,壓力和責任依舊全在肩上。
對楊嶽,則是重申信任和囑托,隱隱有讓其看住陸錚的意味。
而當這道旨意還在路上時,西南的“蛇”,已被陸錚的“打草驚蛇”之策,驚得露出了更毒的獠牙。
楊土司突然聯合附近兩個小土司,公然阻斷了一條官方邊市通道,扣押了數名漢人稅吏和商賈,聲稱“漢官欺壓,斷絕生計”,要求“川陝總督府撤走周吉遇等人,並賠償損失”。
幾乎同時,川南與雲南交界處,傳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有數支身份不明、裝備混雜但頗為精悍的武裝隊伍。
正在那片三不管地界集結,人數不詳,目的不明,但隱隱對川南形成了側翼威脅。
西南的暗流,終於開始湧上地麵,與川東的烽煙遙相呼應。陸錚麵臨的,不再僅僅是兩線作戰,而是一個開始從四麵八方合圍而來的危局。
真正的風暴,似乎才剛剛開始。而那始終隱藏在最深處的“宋先生”與“黑袍”,他們的全盤計劃,究竟是什麼呢?懸念如同越來越濃的迷霧,籠罩在川陝大地之上。
……
二月
晨霧未散,漢中城東門已然排起了長隊。挑擔的菜農、推車的貨郎、騎馬的行商,夾雜著幾輛裝載著蜀錦、藥材的騾車,都在等待開門驗放。
守門百總王虎,掛著兩個黑眼圈,聲音沙啞地重複著命令:“都聽好了!路引、貨單、隨身行李,全部打開查驗!
往湖廣、雲南方向去的,尤要仔細!有夾帶違禁、身份不明者,立刻扣下!”
兩個小兵費力地撬開一箱標注為“山貨”的貨物,裡麵除了蘑菇、木耳,底層竟發現幾包用油紙密封的、沉甸甸的塊狀物。
王虎眼神一厲,上前捏碎一角,放在鼻尖一嗅,臉色驟變:“硝石?去湖廣販硝石?路引拿來!”貨主是個精瘦的中年漢子,臉色頓時慘白,支支吾吾。
旁邊一個等待許久的綢緞商忍不住抱怨:“軍爺,這都查了半個時辰了!我這批蘇杭急要的蜀錦,若是誤了船期,損失誰賠?陸大將軍剿他的匪,總不能斷了我們小民的生路啊!”
王虎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嚷嚷什麼?總督府嚴令!誰知道你這綢緞裡卷沒卷地圖?
誤了船期頂多少賺幾個銀子,放進去細作,丟了關卡,那是要掉腦袋、連累全城百姓的!嫌慢?有本事彆走這道門!”
那綢緞商被噎得說不出話,隻能焦躁地跺腳。
菜農們則默默看著被押走的硝石販子,眼中既有對官軍嚴厲的畏懼,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安心——至少,城門守得嚴。
總督府議事廳
“大將軍!不能再這麼下去了!”史可法將一份厚厚的文書放在陸錚案頭,語氣焦灼,“各府縣報上來的,光是因盤查過嚴導致的商旅投訴、貨物黴損糾紛就有上百起!
潼川的鹽商抱怨運往湖廣的鹽車被扣了三日,查驗無誤才放行,鹽價都誤了!
更彆說那些被擋在關外的真正流民,聚集了上萬人,每日消耗的賑濟糧就是個大數目!庫裡的存糧,既要備戰,又要撫恤夔州,還要應付這些……捉襟見肘啊!”
陸錚沒有看那文書,目光落在牆上的巨幅輿圖,手指無意識地點著川南那片混沌的區域。肅清內部是必須的,但代價確實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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