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服務站的事兒慢慢走上正軌,我們這幾個老家夥肩上的擔子總算輕了點。銀行和證券公司輪流派人來值班,專業的事兒交給專業的人,我們就在旁邊幫著維持秩序,解答些基礎問題。老王說這叫“退居二線”,老周說這叫“發揮餘熱”,老李最實在,說這叫“終於能喘口氣了”。
但鹹魚嘛,注定閒不住。喘口氣的工夫還沒把椅子坐熱,新的事兒就找上門了。
那天下午,社區孫主任領著兩個年輕人來找我。一男一女,都二十出頭,穿著打扮挺精神,就是眼睛裡帶著年輕人特有的那股勁兒——有點局促,又有點興奮。
“陸老,這兩位是市裡大學生創業大賽的參賽選手,小趙和小林。”孫主任介紹,“他們有個項目,想請你們幾位當導師。”
小趙趕緊上前一步,雙手遞過來一份材料:“陸爺爺好,我們是科技大學的,做了個‘智慧助老’項目。想請幾位爺爺當我們的顧問,指導指導。”
我接過材料,大概翻了翻。項目內容是利用人工智能技術,開發一款適老化智能產品,能提醒吃藥、監測健康、緊急呼叫什麼的。想法不錯,但方案寫得有點空,淨是些高大上的詞兒。
“為什麼找我們?”我問。
小林說:“我們看了關於您和幾位爺爺的報道,特彆佩服。你們真正了解老年人的需求,有實際工作經驗。我們的項目需要接地氣,不能光靠想象。”
這話說得實在。我點點頭:“行,材料放這兒,我們幾個老家夥看看。下周給你們答複。”
兩個年輕人千恩萬謝地走了。孫主任留下來說:“陸老,這可是好事。大學生創業,需要你們這樣的老前輩指導。要是能成,也是咱們社區的光榮。”
我笑著說:“先看看,能不能指導還不一定呢。我們這些老古董,彆耽誤了年輕人。”
晚上,我們老家夥照例在活動室碰頭。我把材料給大家傳閱。老王戴上老花鏡,看了幾頁就皺眉:“這寫的啥呀?‘賦能’‘場景’‘痛點’……每個字我都認識,連起來就看不懂了。”
老周看得仔細,邊看邊用筆劃:“想法可以,但太理想化。比如說這個‘智能藥盒’,設想是自動分藥、定時提醒。但實際問題很多——老人記性差,可能忘了往裡放藥;視力不好,可能看不清指示燈;還有,萬一機器故障怎麼辦?”
老李最直接:“要我說,還不如弄個簡單點的。我老伴吃藥,就用那種七天藥盒,一格一格分好,雖然土,但管用。”
我說:“所以人家才找咱們。他們有技術,咱們有經驗。結合起來,說不定真能做出好東西。”
大家商量後,決定接下這個活兒。但有個條件——不是他們說什麼我們聽什麼,得真正參與進去,從老年人的實際需求出發。
一周後,小趙和小林又來了,還帶了他們的團隊——總共五個人,都是大學生。我們在社區活動室開了第一次“項目研討會”。
年輕人先介紹他們的設想。ppt做得挺漂亮,動畫、數據、趨勢圖,一套一套的。講完了,小趙期待地看著我們:“幾位爺爺,你們覺得怎麼樣?”
老王第一個發言:“小夥子,講得挺好。但我就一個問題——你們自己用過老年人產品嗎?知道老人最需要什麼嗎?”
小趙愣了愣:“我們……做過問卷調查,也查過資料。”
“紙上得來終覺淺。”老周推推眼鏡,“這樣,咱們換個方式。你們每個人,今天下午跟一位社區老人生活半天,看看他們真實的生活狀態,遇到什麼困難。”
年輕人麵麵相覷。小林問:“這……怎麼跟?”
“簡單。”我說,“老王,你帶小趙去劉奶奶家;老周,你帶小林去陳爺爺家;老李,你帶那個戴眼鏡的小夥子去張爺爺家。剩下的兩個,跟我。”
說乾就乾。我帶著兩個學生——一個姓李,一個姓王——去了趙爺爺家。趙爺爺一個人住,腿腳不便,但精神頭不錯。
進了門,我介紹:“趙爺爺,這倆孩子是大學生,來做調研,看看老年人生活有什麼不方便。”
趙爺爺很熱情:“歡迎歡迎!大學生好啊,有文化!”
小李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小王拿出手機,想拍照。我擺擺手:“先彆急著記,先看看,聊聊。”
我們在趙爺爺家待了一下午。看到很多問題:趙爺爺每天要吃五種藥,經常記混;手機字太小,看不清;遙控器按鍵多,按錯是常事;最麻煩的是,有一次他摔倒了,躺了半小時才被鄰居發現。
兩個大學生看得認真。小李問:“趙爺爺,如果有個產品能提醒您吃藥,您會用嗎?”
趙爺爺說:“那敢情好!但得簡單,太複雜了我學不會。”
“如果有個設備,您摔倒能自動報警呢?”
“那更好了!但貴不貴?我們退休工資有限。”
晚上,團隊重新集合。年輕人明顯受觸動了。小趙說:“我跟劉奶奶待了半天,發現她最大的問題是孤獨。孩子在外地,平時沒人說話。她說有時候寧可跟智能音箱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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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說:“陳爺爺身體還行,但怕生病。他桌上擺了一堆保健品,有的還是三無產品。我說那些沒用,他說‘買了安心’。”
小李說:“趙爺爺需要安全。他說不怕死,怕的是死在家裡沒人知道。”
老周總結:“看到了吧?老年人的需求很具體,不是你們ppt上那些抽象概念。安全、健康、陪伴、簡單——這四個是關鍵。”
老李補充:“還得便宜。老年人節儉,太貴的不舍得買。”
第一次研討會後,年輕人修改了方案。第二次來,實在多了。但還有問題——技術思維太重,總想用高科技解決一切。
比如他們設計的“智能藥盒”,功能很多:人臉識彆開鎖、自動分藥、語音提醒、用藥記錄、家屬端app查看……老王看了直搖頭:“太複雜!我要是老人,一看這麼多功能就頭疼。”
“那應該怎麼做?”小趙虛心請教。
“做減法。”我說,“核心功能是什麼?提醒吃藥。那就把這個做到極致。其他功能,能不要就不要。”
“可是技術都有了,不加進去浪費啊。”團隊裡一個技術男說。
老周說:“技術是為人服務的,不是人為技術服務。你們想想,老人最需要的是什麼?是準時吃到正確的藥。其他的,都是次要。”
經過幾輪討論,方案終於定型:做一個極簡的智能藥盒。就兩個功能——定時亮燈提醒,按一下開盒。最多再加個語音提醒,但要用老人熟悉的聲音,比如子女錄的“爸,該吃藥了”。
原型做出來後,我們找了幾位老人試用。反響不錯。劉奶奶說:“這個好!燈一亮我就知道該吃藥了,不用老看鐘。”
陳爺爺說:“要是能再大點就好了,我手抖,小按鈕不好按。”
年輕人又改了一版,按鈕做大,燈光調亮。再試用,更好了。
這隻是開始。隨著項目深入,我們這些老家夥和年輕人的碰撞越來越多。有意思的是,這種碰撞不是對抗,是互補。
有一次討論緊急呼叫功能。年輕人想做得很智能——自動檢測摔倒,自動撥打電話,還能發送位置。
老王問:“萬一老人隻是蹲下撿東西呢?不就誤報了?”
“我們有算法,能識彆真摔還是假摔。”技術男信心滿滿。
“那算法準不準?萬一真摔了沒識彆出來呢?”
年輕人不說話了。
最後定的方案是:既有自動檢測,也有手動按鈕。老人覺得需要幫助,一按就行。簡單,可靠。
項目做了三個月,到了參加創業大賽的關頭。年輕人緊張得不行,來找我們做最後演練。
演練在社區活動室,底下坐著我們幾個老家夥,還有十幾位社區老人。小趙他們穿上正裝,一本正經地講。
講完了,老人們鼓掌。但老王舉手:“我有個問題。”
“王爺爺您說。”
“你們這個產品,打算賣多少錢?”
小趙說:“初步定價是599元。”
底下老人們“哦”了一聲,表情微妙。
“太貴了。”劉奶奶直搖頭,“我一個月退休金才兩千多,買個這要六百,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