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關前,死一樣的寂靜。
風,似乎也在這片刻停滯了,不再呼嘯,隻是膽怯地卷起地上的血腥氣,又悄悄散開。
數萬雙眼睛,無論是關牆上的長安守軍,還是平原上潰不成軍的河北士卒,都死死地盯著那一道白色的身影。
他,一人,一馬,一槍。
就那麼靜靜地立在吊橋之前,身後是敞開的關門,身前是狼藉的戰場。白馬未染一絲血跡,白袍依舊勝雪,唯有那杆亮銀槍的槍尖,一滴殷紅的血珠,在凝結了片刻後,悄然滴落,沒入塵土。
那滴血,像是一記無聲的重錘,敲碎了袁紹軍中所有人的膽氣。
“咕咚。”
不知是誰,在死寂中,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聲音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刺耳。
顏良呆立在亂軍之中,他引以為傲的開山大斧還提在手上,但手臂卻重如千鈞。他看著遠處那個身影,看著自己那一萬精銳先鋒,此刻如同被巨獸碾過的蟻群,死的死,傷的傷,更多的人,則是在毫無意義地奔逃、踩踏。
他甚至沒能看清對方的動作。
那道銀色的閃電切入陣中,然後,他的大陣就垮了。沒有慘烈的搏殺,沒有膠著的對抗,就是這麼簡單,這麼乾脆,像一柄燒紅的烙鐵,燙入了積雪之中。
“撤……撤退……”
顏良的嘴唇哆嗦著,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他不敢再戰,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個白袍小將一眼。那不是凡人,那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披著人皮的修羅。
袁紹的中軍帥台上,氣氛凝固得比關外的凍土還要堅硬。
那隻四分五裂的青銅酒爵,還靜靜地躺在袁紹的腳邊。他沒有理會,隻是怔怔地望著遠處那個白色的,神魔般的身影,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此人……究竟……是誰?”
良久,袁紹才從牙縫裡,擠出了這麼一句話,聲音乾澀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身旁的謀士田豐和沮授,臉色早已是一片煞白。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法掩飾的驚駭。
“觀其槍法,迅猛絕倫,卻又帶著一股堂皇正大的氣勢,不似西涼軍中那些隻知蠻鬥的莽夫……”田豐的聲音有些發飄,“長安城中,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沮授的目光,則落在了虎牢關的城樓上,那個自始至終,連甲胄都未曾穿戴的年輕相國身上。
“將是兵的膽。那林淵敢隻派一人出戰,便說明,他對此人,有著絕對的信心。主公,此戰,我軍……銳氣已挫。”
袁紹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引以為傲的河北精銳,他賴以爭奪天下的資本,在今天,在這天下第一雄關之前,被一個無名小將,用一種近乎羞辱的方式,打得土崩瓦解。
他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
“鳴金……收兵。”
袁紹閉上眼,無力地揮了揮手。他知道,今天,這虎牢關是攻不下了。
……
數日後,兗州,東郡。
與袁紹大營的奢華鋪張不同,曹操的治所,顯得樸素而高效。沒有太多的雕梁畫棟,隻有行色匆匆的官吏和往來不休的傳令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墨香、汗水與鐵器混合的味道。
書房內,曹操正伏在案上,對著一卷地圖,眉頭緊鎖。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但那雙眼睛,卻如同鷹隼般銳利,仿佛能看透人心。案幾的一角,倚著一柄長劍,劍鞘古樸,正是他隨身佩戴的“倚天”。
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主公!”
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衝了進來,單膝跪地,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嘶啞:“虎牢關急報!”
曹操的目光,從地圖上抬起,他沒有立刻去接那封軍報,而是看著信使滿是塵土的臉,和乾裂的嘴唇。
“先喝口水,慢慢說。”
他指了指旁邊案幾上的水囊。
信使一愣,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連忙道謝,但還是先將手中的竹簡呈上:“主公,袁紹與林淵,開戰了!”
曹操接過竹簡,緩緩展開。
書房內,隻有竹簡展開時,那“沙沙”的輕響。
曹操看得極慢,極仔細,他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上麵寫的,隻是某個縣城今年的收成。
但侍立在他身後的典韋,那個壯碩如鐵塔的漢子,卻能感覺到,主公的呼吸,似乎有那麼一瞬間,變得粗重了。
許久,曹操才將竹簡放下,他沒有說話,隻是用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麵。
“篤。”
“篤。”
“篤。”
每一下,都敲在書房內所有人的心上。
“一騎,鑿穿萬人陣……”曹操忽然低聲自語,像是在問彆人,又像是在問自己,“這天下,何時又出了這等人物?”
他抬起頭,看向帳下的首席謀士程昱:“仲德,你怎麼看?”
程昱須發皆白,眼神卻清明如鏡。他沉吟片刻,開口道:“主公,那林淵,已非池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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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其一,他能於董卓、李儒之亂中,火中取栗,奪得長安,此為智也;其二,他入主長安後,安撫百姓,重開太學,輕徭薄賦,引萬民歸心,此為仁也;其三,他西定涼州,招降馬騰,如今又於虎牢關前,挫敗袁本初的銳氣,此為勇也。”
程昱頓了頓,語氣變得格外凝重:“智、仁、勇三者兼備,更可怕的是,他懂得如何用人。那個叫趙雲的白袍小將,此前籍籍無名,卻能一戰驚天下。可見,林淵麾下,臥虎藏龍。此人,已是我等問鼎天下,最大的變數。”
曹操沒有反駁,反而點了點頭,深以為然。
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種極為複雜的笑,既有對強敵出現的警惕,又有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英雄,英雄啊!”他撫掌讚歎,“我曹孟德一生,最愛與英雄為伍!隻恨不能親眼一見那趙子龍的風采!若能得此人,何愁天下不定!”
這份對人才的渴望,發自肺腑,不帶半分虛假。
笑聲過後,曹操的臉色,又恢複了冷靜。
“不過,仲德說得對,此人,是變數。”他手指在地圖上,重重地點了一下長安的位置,“袁本初誌大才疏,外寬內忌,不足為慮。但這林淵……我看不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