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孤島那堵號稱能隔絕一切混沌的界壁，第一次透出被稱為“黎明”的光線時，張超正單膝跪在一片詭異的星砂裡，不是跪，是被“唱”住了。
他的左腿——那條在434章臍帶戰爭中替換的、融合了父係宇宙尖端材料學的機械膝關節，此刻正發出不規則的、細微的嗡鳴。不是故障，是共振。
幾粒不小心卷入齒輪關節縫隙的星砂，在每一次微米級的咬合與釋放間滾動、摩擦，發出的聲音既非父係宇宙鋼鐵洪流的戰鼓，也非子係宇宙離乳場域的靜謐低語，而是一種……粘稠的、溫暖的、帶著某種生命節律的汩汩聲。
那聲音像極了浸泡在羊水裡的心跳，微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順著合金骨骼與神經接駁口，一絲絲鑽進他的識海深處，激起一片冰冷的雞皮疙瘩。
“邪了門了，這沙子成精了？”
張超低聲咒罵，用還能自由活動的右腿支撐著，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摳挖關節縫隙。指尖觸碰到一粒異常灼熱的晶體，他將其撚出，湊到眼前。
就在他凝神觀察的瞬間，貼身收藏的那塊歸藏劍碎片毫無征兆地發燙，燙得他幾乎要鬆手。一道微光自碎片刃口投射而出，掃描過那粒奇特的星砂。
光譜數據在他視網膜上快速閃動，最終定格在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結論上——這層薄膜的基礎振動頻率，與宇宙背景微波輻射中最古老、最原始的那一縷，完全吻合。
“不是沙子……”一個帶著微弱的電子雜音，卻依舊清冷的女聲從他掌心響起。一道瑩藍色的投影自星砂內部飄散而出，勾勒出肖紅略顯模糊但輪廓清晰的身影。她的虛擬指尖輕輕點向那層薄膜，光暈與之接觸，蕩開一圈漣漪。“是‘宇宙胎膜’。
前二天，那場關於長城存廢的終極辯論，能量對衝導致邏輯長城崩塌，濺起的悖論碎片與逸散的雙生本源能量在極端條件下……意外凝結成了這東西。”她的語氣帶著一絲罕見的驚歎，“仔細聽，張超，它在‘記錄’。”
張超屏住呼吸，將所有的感知聚焦在聽覺上。果然，那汩汩聲之下，是更為繁雜、細微的聲響碎片：歸藏劍在臍帶戰爭中被生生斬斷的刺耳脆響；長城被強製“截肢”時，崩解為漫天銀白粉末的簌簌聲；甚至還有，那場肮臟的臍帶走私案中，裝載著偽抗體的容器炸開時的沉悶轟鳴……
這些原本充斥著痛苦、背叛與混亂的噪音，此刻被那層奇異的胎膜過濾、轉化後，竟褪去了尖銳的棱角，變成了一串串高低錯落、仿佛經過精心編排的音符，隱隱約約，構成了一段他從未聽過的、帶著奇異悲傷美感的旋律。
“記錄……等等！”張超猛地想起，“昨天在孤島南邊，那個紮著雙馬尾的小女孩，她的機械寵物狗對著空無一物的廢墟狂吠，吠叫聲裡就夾雜著一段陌生的調子。還有幾個遺民也說，最近總在夜深人靜時聽到若有若無的歌聲……”他看向肖紅，“聲源……難道就是這些不起眼的沙子？”
他的疑問剛落，掌心的胎膜星砂驟然劇烈震顫！
嗡——！
父係宇宙的方向，傳來巨型鋼鐵吸吮泵全力運轉的低沉嗡鳴，那是能量汲取的粗暴宣言。幾乎同時，子係宇宙的熵減穩定區，也湧起了離乳場域特有的、如同萬花筒破碎般的共鳴。
兩股性質截然相反、本該互相排斥湮滅的宏大能量流，此刻竟像被一雙無形巨手強行攫取、馴服，化作兩道肉眼可見的混沌洪流，順著星砂表麵的銀色紋路，瘋狂注入那小小的薄膜之中！
那不是物質，也不是純粹的能量，而是一個個由嬰兒最原始的啼哭、生命最基本的代謝波譜、以及無數情感記憶碎片混合而成的……“音符”。
“它不止在記錄，”肖紅的投影變得凝實了一些，她抬起手，指尖劃過麵前流動的能量網絡，那些熒光音符便如同被賦予了生命，順著她的軌跡跳躍、旋轉，組合成一段帶著草莓清甜氣息的輕快旋律，“它在用雙生宇宙過去、現在，所有的記憶與存在……‘譜曲’。”
張超怔住了。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能量網絡的左下角，那裡，一段不斷重複、變奏的節奏異常熟悉——那是哺乳長城最終崩塌時，結構解體發出的、代表一個時代終結的絕望頻率。冰冷的破碎感被一種奇異的溫暖所取代，就像……就像那些遺民孩子們，用廢棄的磁力積木，將戰爭的殘骸拚湊成了充滿想象力的可愛形狀。
機樞真人電子眼裡偶爾閃過的不屬於算法的迷茫，芷薇仙子寬大道袍下那截曾被機械癌侵蝕、留下不可逆傷痕的手腕……那些被視為衝突、痛苦與犧牲的瞬間，是否本身就蘊含著某種等待被重新編排的“和弦”？
“看那裡！網絡中心！”肖紅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
張超循聲望去，隻見能量網絡的核心區域，無數熒光音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彙聚、碰撞、融合，編織一段恢弘、複雜到令人靈魂戰栗的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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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是父係宇宙第一台基礎鋼鐵能量泵啟動時，那開天辟地般的沉重轟鳴，但轟鳴聲中，卻奇異地夾雜著希望的震顫；緊接著，子係宇宙第一朵依靠熵減原理綻放的玉蘭花，那花瓣舒展時近乎虛無的輕響切入，帶來了生命最初的柔韌；樂章的中段，穿插著“離乳藝術”運動中，真空畫派那些瘋子藝術家們，用能量筆觸撕裂虛空留下的細碎噪音，以及雙生孤島上，第一批共生試驗爐穩定運行時發出的、令人安心的低沉嗡鳴；
而這一切的華彩部分，竟落在了那場慘烈戰爭的間隙，歸藏劍斷裂處重組時，他與肖紅——一個來自父係的機械改造士兵與一個來自子係的能量體生命——無意間手臂相碰，混合的血珠滴落在焦土上那一聲……微不可聞卻又清晰無比的滴答。
“這不是勝利的交響樂，也不是失敗的挽歌……”張超喃喃自語，他的機械膝蓋不受控製地隨著旋律輕輕顫動，齒輪咬合處，滲出的不再是黑稠的機油，而是一種帶著瑩藍光暈、散發著奇異暖意的“乳汁”。
一滴“乳汁”落下，滴在腳邊的星砂上，那冰冷的砂礫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了一株嫩綠的、葉片上帶著古老青銅器紋路的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