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鐵靴凝冰
朔風卷著雪粒抽打在岩壁上,發出野獸磨牙般的嘶響。王玄策的右腳每落一步,便有細碎的皮肉從靴底與冰麵間被硬生生撕下,紫黑的血珠剛滲出凍瘡便凍成了暗紅冰晶,在青石板上拖出斷斷續續的血痕。他深吸一口氣,哈出的白霧還未散儘就被狂風撕碎,喉間湧上的腥甜混著冰碴子灼燒著氣管——自昨夜從邏些城外的雪林突圍,他們已在海拔四千丈的雪峰上奔逃了整整十二個時辰。
“王正使!”蔣師仁的呼喊被風雪啃得支離破碎,他反手將最後一枚羽箭搭上弓弦,卻發現牛角弓的末端已凍出蛛網般的裂痕。三百步外的雪坡上,三十餘騎吐蕃私兵正踩著冰殼衝鋒,猩紅的狼纛在風雪裡翻卷如血,那是祿東讚親衛的標記。為首的騎士摘下臉上的犛牛皮麵罩,露出被凍傷的紫黑麵頰,箭矢破空的銳嘯隨即撕裂風雪,擦著王玄策的耳畔釘進身後的岩縫,箭尾的銅鈴還在嗡嗡震顫。
王玄策猛地按住岩壁穩住身形,左手下意識去摸腰間的橫刀,卻發現刀柄早已與凍僵的手指粘在一起。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右腳,鐵製戰靴的靴筒已與小腿凍成一體,靴尖處凝結的冰殼泛著青黑,那是凍瘡化膿後又被凍住的顏色。方才翻越冰崖時被碎石剮蹭的裂口處,正有暗紅的血珠不斷滲出,在靴底積成薄薄一層血冰,每走一步都像踩著燒紅的烙鐵。
“彆管追兵了。”王玄策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屈起膝蓋試圖彎腰,卻發現右腿的肌肉早已僵硬如鐵。蔣師仁見狀立刻撲過來,解下腰間的水囊用力砸向岩壁,凍成冰坨的皮囊裂開道縫隙,他用匕首撬開一小塊冰塞進王玄策嘴裡:“正使先含著,舌根凍僵了就說不出話了。”
匕首的寒光突然在風雪裡一閃。蔣師仁攥著刀柄的手微微發顫,刀刃剛觸到靴筒的銅扣便彈開,冰碴子簌簌落在王玄策的腳背。他深吸一口氣再次下刀,這次刀刃終於嵌進結冰的靴縫,隨著“哢嚓”一聲脆響,冰殼碎裂的同時,王玄策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滾下豆大的汗珠,剛滲出便凍成了細小的冰晶。
“校尉慢點。”王玄策按住蔣師仁的手腕,目光落在自己的腳趾上。鐵靴被撬開的瞬間,一股混雜著膿血與腐臭的寒氣撲麵而來——五根腳趾早已腫成紫黑的凍瘡,趾甲與皮肉剝離處凝結著暗紅的血痂,最嚴重的小趾已徹底發黑,像一截枯朽的樹枝。凍瘡破潰處的膿血滴落在冰麵上,迅速凝成不規則的冰晶,遠遠望去竟像個歪歪扭扭的“止”字。
蔣師仁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他見過戰場上千瘡百孔的屍身,卻從未見過這樣可怖的凍傷——王玄策的腳底板早已凍成青紫色,布滿銅錢大小的凍瘡,有些已經破潰露出紅肉,被寒風一吹便結成了血痂。他突然想起去年在長安西市見過的凍傷藥鋪,掌櫃說過凍瘡若到了發黑的地步,神仙也難救。
“正使……”蔣師仁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他突然注意到王玄策懷裡露出的銅佛殘核。那是三年前從那爛陀寺請的釋迦牟尼像,在邏些城突圍時被亂箭劈成兩半,此刻殘核的斷口處竟滲出殷紅的液珠,在寒風裡迅速凝成細小的冰晶。就在這時,冰晶突然折射出奇異的光彩,一道模糊的虛影在光霧中漸漸成形。
那是個身披紅色袈裟的僧人,眉眼間帶著悲憫的笑意,正是玄奘法師的模樣。虛影的嘴唇動了動,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壯士斷腕,猶未晚也。”王玄策猛地睜大眼睛,卻見虛影抬手指向身後的岩縫,那裡叢生著幾株墨綠色的草藥,葉片邊緣還掛著未化的冰淩,正是西域雪山特有的活血草。
“法師……”王玄策喃喃自語,掌心的銅佛殘核突然變得滾燙,灼得他下意識鬆手。殘核滾落在冰麵上,斷口處的佛血凝成的冰晶突然炸裂,細碎的光點落進他的凍瘡,帶來一陣奇異的刺痛。蔣師仁趁機將匕首再次插進靴縫,這次刀刃切透冰殼時,帶出了幾片凍成紫黑的皮肉。
遠處的山脊突然傳來雪崩的轟鳴,雪霧如黃龍般從天際翻卷而來。吐蕃私兵的衝鋒突然停滯,騎士們紛紛勒住馬韁轉頭望向雪霧,為首的將領突然吹響了牛角號,那是後撤的信號。但僅僅一息之後,更急促的號角聲便再次響起——他們顯然發現雪崩還有片刻才到,決定趁這間隙發動最後的衝鋒。
蔣師仁突然將匕首橫在自己膝頭,用力一掰,刀刃應聲斷成兩截。他撿起帶尖的半截,轉身跪在王玄策麵前:“正使,來不及找軍醫了。”王玄策看著他眼中閃爍的決絕,突然想起五年前在長安城外的校場,這個剛滿二十歲的青年也是這樣握著刀,說要跟著自己走遍西域三十國。
“動手吧。”王玄策閉上眼,將臉埋進冰冷的臂彎。他能感覺到蔣師仁用斷刃撬開靴尖的冰殼,能感覺到凍僵的腳趾被硬生生從凍瘡裡剝離,能感覺到紫黑的膿血混著冰碴子濺在自己的褲腿上。劇痛如潮水般湧來的瞬間,他仿佛又聽見了玄奘法師的聲音,那道虛影在雪霧中漸漸淡去,最後留在冰麵上的,是活血草葉片上閃爍的冰淩。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蔣師仁的動作突然停住。他看著王玄策腳趾上凍成青黑色的凍瘡,突然發現那些破潰處的膿血在冰麵上凝成的“止”字,竟與佛血冰晶炸裂後的光點連成了一線。雪崩的轟鳴越來越近,吐蕃私兵的馬蹄聲已清晰可聞,他深吸一口氣,將斷刃在自己掌心劃開道血口,用溫熱的血擦去刀刃上的冰碴。
第二節:刀剜腐肉
篝火在岩縫裡掙紮著跳動,火星被風卷著撞上岩壁,化作細碎的金紅碎屑。蔣師仁將橫刀架在鬆木枝上,刀刃在火焰中漸漸透出櫻桃紅,那些嵌在刀身的雲紋隨著溫度升高愈發清晰,倒映著他繃得發白的下頜線。王玄策靠在結冰的岩壁上,右腿伸直搭在三塊墊起的石板上,被割開的靴筒像剝去的蟬蛻,露出紫黑如炭的腳踝——方才撬開鐵靴時,小趾已連著凍瘡徹底脫離腳掌,此刻正以詭異的角度歪向外側,斷口處凝結的血冰下,隱約可見泛著灰綠的腐肉。
“王正使咬住這個。”蔣師仁解下腰間的牛皮護腕塞進王玄策嘴裡,護腕上還沾著昨日突圍時的血漬,凍得硬邦邦的。他突然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左臂上盤虯的刀疤——那是三年前在俱蘭城與突厥人巷戰時留下的,此刻他正用鏈子刀的鎖鏈在那道舊疤上用力勒了三圈,直到血珠滲出才鬆開:“這樣能分些痛感。”
橫刀突然發出嗡鳴。赤紅的刀刃已燒得半透明,刀脊上“百煉”二字在火光中流轉著暗金,蔣師仁拎起刀鞘猛地砸向岩石,凍脆的木鞘裂開時,他反手握住刀柄,掌心的冷汗瞬間被燙成白霧。王玄策的喉結劇烈滾動著,他看見自己的右腳在火光中泛著青黑,凍瘡潰爛處的皮肉像泡發的腐木,每根腳趾都腫得如紫茄,趾甲下淤積的黑血透過半透明的甲片,像凝固的墨汁。
“校尉且慢。”王玄策突然扯掉嘴裡的護腕,聲音因劇痛而發顫,卻死死盯著蔣師仁的眼睛,“刀再燒一炷香。”他清楚記得軍中老卒說過,凍瘡腐肉若不徹底剜淨,就算截了趾也會爛到腿根,去年在庭州見過的那個凍傷兵,整條腿都是像這樣從腳踝開始發黑,最後隻能用鋸子齊膝鋸斷。
蔣師仁將橫刀又送回火焰中心。鬆木枝在高溫下劈啪爆裂,濺出的火星落在王玄策的褲腳,燙出一個個焦黑的小洞。他突然注意到王玄策懷裡的銅佛殘軀,那半塊佛身不知何時裂開細縫,斷口處滲出的佛血在冰麵上蜿蜒,竟自發地繞著傷腳畫了個半圓,像道無形的屏障。
“好了。”蔣師仁猛地抽出橫刀,赤紅的刀刃在雪光中泛著妖異的光澤。他將鏈子刀的鎖鏈在王玄策小腿上纏了三圈,末端係在岩縫裡的石筍上,鐵鏈上的青銅環相互撞擊,發出清脆卻令人心悸的聲響。當刀刃貼近傷腳時,蒸騰的熱氣突然裹著股惡臭撲麵而來,那是腐肉遇高溫後的氣味,像爛掉的牛羊肉混著鐵鏽。
王玄策的身體猛地繃緊。他看見自己發黑的腳趾在刀刃前微微顫抖,不是因為疼痛,而是被高溫炙烤的痙攣。蔣師仁突然低喝一聲,左手按住他的腳背,右手手腕翻轉,赤紅的刀刃瞬間切進小趾根部——沒有預想中的劇痛,隻有一陣奇異的麻痹感順著腳踝蔓延,他低頭看去,發現鏈子刀上的“百煉”銘文竟浮起一層金光,那些流轉的金色沿著鎖鏈爬遍他的小腿,像層溫熱的油脂封住了痛覺。
“呃——”悶響從王玄策喉嚨深處擠出。被割下的小趾帶著冰碴和膿血掉進火堆,竟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火苗突然竄起三尺高,在火舌中浮現出張黃金麵具——那是阿羅那順的麵甲,鏤空的豹紋紋路上還沾著暗紅的血漬,麵具下的眼窩漆黑如淵,仿佛正冷冷注視著他們。
蔣師仁反手將第二枚腳趾按在石板上。刀刃落下時,他看見王玄策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珠滴在冰麵上,竟久久不凍。被割下的趾頭在火中蜷成詭異的弧度,發出的尖嘯越來越淒厲,混著遠處雪崩的轟鳴,像無數冤魂在風雪裡哭嚎。突然,銅佛殘軀“啪”地炸開,飛濺的碎片在半空化作隻金色佛手,穩穩鉗住滾燙的橫刀,將赤紅的刀刃按在剛割開的傷口上。
“滋啦——”白煙裹著焦糊味騰起。王玄策猛地弓起脊背,額角的青筋暴起如蚯蚓,這次沒有金色銘文護體,灼燒的劇痛像條毒蛇鑽進骨髓。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小臂,聽見皮肉被燙熟的聲響,看見佛手握著橫刀在傷口邊緣遊走,將滲血的毛細血管一一燙焦。蔣師仁趁機用匕首挑出傷口深處的黑血塊,那些腐肉竟帶著彈性,被挑出時還在微微顫動。
雪地上突然傳來細碎的響動。五滴從傷口濺出的黑血沒有凍結,反而像活物般立了起來,在冰麵上旋轉著膨脹,漸漸化作五個寸許高的吐蕃騎兵——他們披著微型鐵甲,握著牙簽大小的長矛,黑馬的四蹄騰著黑霧,轉眼就衝到王玄策的咽喉前。
“小心!”蔣師仁甩起飛刀,卻被微型騎兵用長矛挑開。那些小怪物的眼睛泛著紅光,竟是用凝固的黑血凝成,矛尖刺在王玄策的衣領上,瞬間灼出個黑洞。他突然想起祿東讚的巫術——去年在吐蕃王廷的宴會上,曾見過法師用活人血祭召喚血煞,隻是沒想到私兵竟也習得此法。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佛手突然從火中抓起塊燒紅的木炭,化作金粉撒向那些血騎兵。微型鐵甲遇著金粉立刻冒出青煙,黑馬的蹄子在冰麵上融化出細小的血洞。蔣師仁趁機撲過去,用匕首將還在扭動的血煞挨個挑進火堆,每個血騎兵被焚化時,都發出與黃金麵具相同的尖嘯。
王玄策的視線開始模糊。他看著蔣師仁用布巾蘸著雪水擦拭傷口,那些被燙焦的皮肉邊緣已泛起粉紅,佛血凝成的薄膜正慢慢覆蓋創麵。第三枚腳趾落地時,火中的黃金麵具突然裂開,露出底下紫黑的麵孔,竟與邏些城地牢裡見過的死囚一模一樣。
“還剩兩個。”蔣師仁的聲音帶著哭腔,他的虎口已被燙出燎泡,鏈子刀的鎖鏈上沾著暗紅的血漬。王玄策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指了指火堆旁的銅佛碎片——那些碎塊正在自動拚接,漸漸顯出半尊釋迦牟尼像,佛的目光落在他的傷腳上,悲憫中帶著決絕。
橫刀再次燒至赤紅。這次王玄策沒有閉眼,他看著刀刃切開凍僵的皮肉,看著被挑出的腳趾在火中蜷成焦炭,看著佛血凝成的薄膜一次次覆蓋傷口。當最後一聲尖嘯從火堆裡傳出時,他突然笑了,血沫從嘴角溢出,混著冰碴子在下巴上結成暗紅的冰殼。
蔣師仁用雪塊給橫刀降溫,看著刀刃上的血跡被凍成暗紅。岩縫外的風雪漸漸小了,遠處的雪崩聲已弱如悶雷,吐蕃私兵的號角再也沒響起過。他將割下的五枚腳趾在火中燒成灰燼,用布包好塞進懷裡——按大唐軍律,傷殘將士的肢體需帶回故土安葬。
王玄策的呼吸漸漸平穩。他望著岩縫外露出的一角青空,那裡正有隻鷹隼在盤旋,翅膀上沾著未化的雪粒。傷口的灼痛還在隱隱作祟,但已能感覺到暖意順著佛血凝成的薄膜慢慢滲入骨髓,像長安城裡春日的陽光,正一寸寸驅散四肢百骸的寒意。
第三節:藥骨相爭
岩縫深處的雪蓮還凝著冰碴,淡紫色的花瓣裹著層銀霜,根莖處滲出的汁液在零下三十度的寒氣裡凝成細小的冰晶。蔣師仁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將整株草藥剜出來,根係上還帶著濕潤的黑土——這在寸草不生的雪線之上,簡直是神跡。他回頭時,看見王玄策的傷腳正冒著絲絲白氣,佛血凝成的金膜下,五處斷趾的創口還在微微顫動,像五條垂死的小蛇。
“王正使,這是雪線蓮。”蔣師仁的聲音裡帶著難得的雀躍,他用牙齒咬開凍僵的藥草,將帶著苦味的汁液滴在掌心揉碎,“去年在西州見過藥農采這個,說能治九死一生的凍瘡。”他剛要把藥泥敷上傷口,卻見金膜突然泛起紅光,那些流動的金色紋路如活物般豎起,竟在創麵邊緣織成道細密的屏障。
藥泥觸到金膜的刹那,炸開了。
淡綠色的汁液混著膿血噴濺在冰麵上,發出強酸腐蝕般的滋滋聲。蔣師仁被氣浪掀得撞在岩壁上,鼻尖立刻聞到焦糊味——他胸前的皮甲被飛濺的藥汁灼出十幾個小洞,露出底下被燙紅的皮肉。王玄策的傷腳則像被投入滾油的肉塊,金膜與藥草在創麵上瘋狂角力,金色紋路時而突進將藥泥燒成青煙,時而退縮讓綠色汁液蝕出更深的潰爛。
“怎麼會這樣?”蔣師仁撲回來時,看見雪地上的血汙正在變形。那些被藥汁腐蝕的冰麵漸漸陷下,竟凹出個逆時針旋轉的卍字,每個折角處都凝結著紫黑的血珠,正是吐蕃苯教的凶煞符號。他突然想起邏些城裡的老牧民說過,佛苯兩教的靈力相遇,會像水火般相互湮滅。
王玄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沫落在卍字中央,竟讓那符號發出暗紅的光。他掙紮著去摸懷中的經卷,那是從那爛陀寺帶回來的《金剛經》殘本,在突圍時被箭簇劃破,隻剩下“能忍辱者,可得精進”的後半卷。他顫抖著撕下最完整的一頁,剛按在傷腳上,經文的墨字便像活了般浮起,在血水中扭曲變形,最後化作個殷紅的“忍”字,穩穩釘在金膜與藥草中間。
“滋——”綠煙裹著金光騰起。藥草的腐蝕力突然減弱,金膜趁機反撲,將殘存的藥泥逼到創口邊緣。蔣師仁這才發現,經文字跡組成的“忍”字正在慢慢變淡,仿佛在吸收雙方相鬥的靈力,紙頁邊緣已泛起焦黑。王玄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這次不是痛的,而是經卷與佛血相呼應產生的灼熱。
“水……”王玄策的嘴唇乾裂出血。蔣師仁剛要去撿掉落的水囊,卻聽見腳下傳來冰層碎裂的脆響。他低頭一看,自己剛才被掀飛時踩裂的冰麵下,竟隱約透出布料的顏色。他立刻用匕首撬起冰塊,隨著層層冰殼剝落,一具凍僵的屍體漸漸顯露出來——那人穿著大唐的明光鎧,胸甲上的“醫”字已被風雪磨得模糊,腰間的銅鈴還掛著半塊兵符。
“是秦軍醫!”蔣師仁的聲音陡然拔高。他認得這具屍體,秦軍醫是去年隨使團入吐蕃的醫官,在邏些城變時與大部隊走散,沒想到竟凍斃在這岩縫裡。屍體的右臂保持著環抱的姿勢,懷裡緊緊揣著個青玉盒,盒身的冰殼下隱約可見鎏金的纏枝紋。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用匕首小心翼翼地撬開凍住的手指,青玉盒剛露出縫隙,就有股濃鬱的藥香溢出,混著雪氣竟透出暖意。盒內鋪著朱砂染就的絨布,整齊碼著十二粒黑褐色的藥丸,每粒都有梧桐子大小,表麵布滿細密的紋路——那是用蜂蜜調和藥材時留下的痕跡,最中央的藥丸上,還印著個極小的“邈”字。
“是孫真人的截瘡丹!”蔣師仁的眼眶瞬間紅了。他在太醫署當差時見過這種藥丸,相傳是藥王孫思邈專為遠征軍創製,用雪參、麝香等三十六味藥材煉製,專治刀劍創傷與凍瘡潰爛。當年平定西突厥時,軍中凍傷的士兵敷上此藥,三日便能下地行走。
王玄策的傷腳突然劇烈抽搐起來。金膜下的創口開始滲出血水,那些剛長出的嫩肉竟泛起灰黑,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在啃噬筋骨。蔣師仁剛要取藥,卻見散落的銅佛碎片突然騰空而起,像被磁石吸引般飛向青玉盒。最完整的半塊佛頭撞上盒蓋,發出清脆的響聲,十二粒藥丸頓時在盒內滾動,表麵的紋路亮起淡淡的金光。
“快!”王玄策的聲音帶著急迫。蔣師仁立刻捏起一粒藥丸,剛要掰開,銅佛碎片已紛紛墜入盒中。金光從藥丸內部炸開,黑褐色的藥粒迅速融化,化作金紅色的液汁,順著他的指尖滴向傷腳。奇異的是,這次金液沒有被金膜阻擋,反而像歸巢的鳥兒般鑽進創口,所過之處,灰黑的皮肉立刻泛起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