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金殿鬥法
大昭寺金頂的鎏金銅瓦在日光下本如熔金流瀑,此刻卻突然發出刺耳的金屬撕裂聲。先是一道蛛網裂紋從寶幢基座蔓延開來,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轉瞬之間,整座金頂竟如被巨力攥握的琉璃盞般轟然炸裂!碎金濺落的弧光裡,無數經幡從崩裂的穹頂間翻湧而出——一半是靛藍色的佛經貝葉,梵文咒語在氣流中舒展如活物;另一半卻是猩紅如血的苯教咒幡,獸骨符文與六字真言在半空死死糾纏,仿佛兩尊無形的神隻正進行著殊死搏殺。
“轟隆——”
碎瓦砸落的巨響中,王玄策的斷足剛踏上大殿金磚。他那截被吐蕃苯教祭司用巫蠱咒術廢掉的左腿,此刻裹著浸血的麻布,每落一步便在金磚上印下暗紅血痕。他右手緊攥著唐太宗親授的使節旌節,節旄上的犛牛尾雖已在長途跋涉中磨得稀疏,卻仍倔強地指向殿頂破洞,像是在對這片蒼穹宣示大唐的威儀。
“王正使!”蔣師仁的暴喝陡然炸響。這位一手拎著陌刀的年輕校尉,此刻正目眥欲裂地盯著地麵——那些原本鋪就工整的唐卡突然如活蛇般拱起,青綠色的藏式花紋下,十二尊鍍金神像正從裂縫中緩緩升起。神像麵容猙獰,頭戴骷髏冠,手持人骨法器,赫然是苯教中掌管殺戮的十二護法神。最令人心頭一寒的是,每尊神像的瞳孔都閃爍著詭異的金光,湊近細看竟全是玄奘法師遺失多日的貝葉經碎片,梵文在金瞳中流轉,仿佛被囚禁的智慧正發出無聲悲鳴。
“這是吐蕃給咱們的‘借兵考驗’?”王玄策的聲音冷得像雪域寒冰。他與蔣師仁此番入藏,名義上是為聯合吐蕃共討天竺叛逆,實則鬆讚乾布早用密信言明:需先過佛苯兩教這關,方能見到真正的兵權虎符。此刻看來,這場考驗遠比預想的更凶險——苯教勢力竟敢動用玄奘貝葉經作為法器,顯然是要借宗教之爭,徹底斷絕大唐與吐蕃結盟的可能。
“管他什麼考驗!”蔣師仁的陌刀已帶著破空銳嘯劈向最近的神像。這柄曆經百煉的唐刀曾隨他斬過突厥可汗的親衛,刀刃上“百煉”二字本是淬火時自然形成的銘文,此刻卻在接觸神像的刹那劇烈震顫。那些被刀刃劈開的經頁突然如蛛網般纏上刀身,梵文竟順著刀鋒逆流而上,轉瞬間便化作扭曲的苯教詛咒,將“百煉”二字啃噬得殘缺不全。
“小心!”王玄策突然將旌節橫掃。一道金光從節旄中迸發,堪堪擋在蔣師仁身前——那尊被劈中的神像竟張口吐出一團綠火,火舌舔過金磚,竟將堅硬的銅磚蝕出蜂窩狀的孔洞。蔣師仁這才驚覺後背已被冷汗浸透,他猛地抽刀後退,卻發現刀刃上的詛咒正順著刀柄向手臂蔓延,皮膚瞬間泛起青黑色的紋路。
就在此時,高坐於殿中蓮台之上的鬆讚乾布終於有了動作。這位吐蕃讚普今日身著雙麵法袍,左半邊是繡著卍字符號的佛衣,右半邊卻是綴滿獸牙的苯教祭服。他左手托著的鎏金法輪緩緩轉動,每轉一圈便有金色佛光灑落;右手橫握的人骨笛卻突然奏響,尖銳的笛音讓殿中梁柱都開始嗡嗡作響。更詭異的是他那張臉——左半張眉眼低垂,嘴角噙著悲憫笑意,儼然一尊慈悲佛陀;右半張卻目露凶光,獠牙隱現,活脫脫一尊修羅降世。
“王正使可知,”鬆讚乾布的聲音仿佛同時從兩個喉嚨裡發出,“佛說眾生平等,苯言弱肉強食。大唐要借我吐蕃鐵騎,究竟是想以佛度人,還是以刀服眾?”
話音未落,蓮台左側的銅佛殘核突然騰空而起。那是去年大昭寺佛苯之爭中被砸碎的釋迦牟尼像殘片,此刻竟流淌著鮮紅如血的液體,直直飛向鬆讚乾布左手的法輪。“滋啦——”佛血濺在輪輻間,瞬間被高溫燒得焦黑,卻在青煙散去後,赫然在法輪中央烙出個方正的“唐”字!
“好一個‘唐’字!”王玄策突然朗笑出聲。他竟一把扯下左腿的麻布,斷足處的傷口雖仍在滲血,卻露出裡麵藏著的半截唐刀——那是他當年在長安與蔣師仁初遇時,二人合鑄的紀念品,此刻正泛著懾人的寒光。“讚普既問佛道刀途,那便請看看這個!”
他猛地將斷足往金磚上一頓,血珠飛濺的瞬間,殿外突然傳來文成公主的誦經聲。這位遠嫁吐蕃的大唐公主,此刻正立於殿外菩提樹下,她的聲音清越平和,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力量。聲波如無形的潮水湧入殿內,那些纏在蔣師仁刀上的詛咒瞬間消散,十二尊神像身上的金漆更是簌簌剝落,露出底下粗糙的泥胎——原來這些所謂的護法神,竟全是用普通陶土偽造的。
“殺我一人,滅你一國!”王玄策突然振臂高呼。他竟拖著斷足衝向最近的神像,左手攥住神像頭顱,右手抽出斷足中的唐刀,狠狠刺入神像心口。那藏在金瞳裡的貝葉經碎片應聲飛出,在文成公主的誦經聲中化作點點金光,重新凝聚成完整的經卷,緩緩飄向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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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師仁見狀精神大振,他甩掉刀上殘咒,陌刀再次出鞘:“王正使說得好!這把刀,專砍不服大唐的狗!”他刀勢陡變,不再硬劈神像,而是借著經文的力量,刀刀斬向神像關節處。那些看似堅固的陶土關節在唐刀麵前不堪一擊,轉眼便有三尊神像轟然倒塌。
蓮台上的鬆讚乾布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他右手骨笛驟停,左手法輪卻轉得更快:“王正使可知,你今日踏碎的不僅是苯教神像,更是吐蕃百年的宗教平衡?”
“讚普錯了。”王玄策一腳踩在剛倒下的神像頭顱上,唐刀直指殿頂破洞,“我踏碎的是借宗教之名行叛逆之實的陰謀。大唐從不乾涉他國信仰,但誰若敢拿我使團性命做賭注——”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八度,“那便用整個國家來償!”
話音落下的瞬間,最後一尊神像被蔣師仁劈碎。十二片貝葉經碎片在空中彙聚成完整的經卷,在文成公主的誦經聲中熠熠生輝。鬆讚乾布終於放下了手中的法輪與骨笛,他緩緩起身,雙麵法袍在氣流中展開,竟詭異地融合成一片金黃——那是吐蕃與大唐的合盟之色。
“好一個‘殺我一人,滅你一國’。”鬆讚乾布的聲音終於恢複了正常,帶著幾分笑意,“看來本讚普的兵權虎符,沒找錯主人。”
王玄策望著手中染血的唐刀,又看了看蔣師仁身上逐漸消退的咒痕,突然對殿外喊道:“公主殿下,這貝葉經,該物歸原主了。”
殿外傳來文成公主淺淺的笑聲,如同雪域初融的春水。而王玄策腳下的金磚上,那道由斷足踏出的血痕,正與“唐”字法輪交相輝映,在大昭寺的殘殿中,刻下了屬於大唐使者的傳奇開端。
第二節經幡噬佛
金殿殘頂漏下的日光突然暗了三分。那些懸掛在殿柱間的千幅經幡,明明殿內無風,卻突然如驚濤般翻卷起來。原本用朱砂寫就的《心經》文字,此刻正順著幡麵紋路扭曲變形——“色即是空”的“空”字化作吐信的蛇頭,“受想行識”四字擰成盤繞的蛇身,轉眼之間,整座大殿竟被無數青黑色的“經幡毒蛇”籠罩,嘶嘶聲從布料摩擦中透出,帶著令人牙酸的寒意。
“桀桀桀——”
陰冷的笑聲從殿角陰影中炸開。苯教大祭司那枯瘦如柴的身影緩緩走出,他身披綴滿人骨念珠的黑袍,左手握著青銅彎刀,右手突然按住自己的頸動脈。刀鋒劃過皮膚的刹那,殷紅的血珠並未滴落,反而在半空凝結成細小的血珠,每顆血珠裡都浮現出一張猙獰的臉——那是天竺叛王阿羅那順的微型麵影,正對著殿內供奉的鎏金佛像齜牙咧嘴。
“王正使快看!”蔣師仁的吼聲裡帶著驚怒。那些血珠突然如箭般射向佛像,微型阿羅那順的身影在接觸金身的瞬間暴漲,竟化作寸許長的血人,抱著佛像的蓮花座瘋狂撕咬。鎏金表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剝落,露出底下的青銅胎身,而那些被啃噬下來的金屑,竟在血人口中化作青煙,散發出刺鼻的腥氣。
就在此時,王玄策突然悶哼一聲。他那截斷足的傷口不知何時已裂開,原本結痂的皮肉翻卷開來,慘白的骨縫間竟滲出點點金光。那不是血,而是無數梵文金字,正順著骨骼紋理往外迸發——竟是玄奘法師親譯的《金剛經》經文!“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字句在空中盤旋,轉眼便織成一張金色大網,網眼處閃爍著“降魔”二字,將那些啃噬佛像的血人牢牢罩住。
“嗯?”苯教大祭司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冷笑更甚,“不過是些垂死掙紮的文字罷了。”他猛地將彎刀指向王玄策,“你的骨頭裡藏著佛骨又如何?今日就讓你親眼看著,這些佛陀金身是如何被我苯教血咒啃成齏粉!”
話音未落,蔣師仁的陌刀突然發出嗡鳴。這柄剛擺脫詛咒的唐刀,此刻竟如活物般分解重組——刀身化作數截,又在刹那間重新拚接,隻是刀柄處多了枚鴿卵大的舍利。舍利通體瑩白,表麵流轉著七彩光暈,赫然是當年玄奘法師從印度帶回的佛骨舍利!
“蔣校尉,護好經幡!”王玄策的聲音帶著喘息,斷足處的經文正越湧越急,金色大網已將半數血人燒成灰燼。
蔣師仁會意,猛地將陌刀拄在地上。舍利光芒驟然暴漲,如同一輪小太陽在殿中升起。那些原本張牙舞爪的經幡毒蛇,在舍利光照處突然劇烈抽搐,青黑色的幡麵先是冒出白煙,隨即燃起熊熊烈火。火焰中隱約傳來淒厲的尖叫,仿佛有無數冤魂正在被淨化,而那些被毒蛇纏住的佛像,竟在火光中緩緩修複,剝落的鎏金重新凝聚,露出莊嚴寶相。
“不可能!”苯教大祭司的吼聲裡終於帶了驚慌。他瘋狂地往空中灑血,試圖用更多血珠修補咒術,卻見火焰中突然浮現出文成公主的身影。這位身著唐式襦裙的公主,此刻正立於火光中央,手中銅鏡反射著舍利光芒,將那些撲向她的血珠儘數反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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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文成公主的聲音清越如鐘,銅鏡光華陡增,竟將苯教大祭司灑出的血咒原封不動地照回他身上。
“啊——”
淒厲的慘叫響徹大殿。大祭司的黑袍突然片片碎裂,露出底下的皮膚——那些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脫落,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泛著金光的骨骼!更令人震驚的是,每根骨頭上都刻滿了唐文,“忠”“孝”“禮”“義”的字樣在舍利光照下熠熠生輝,竟與大唐皇室的刻骨習俗如出一轍。
“你……你不是苯教祭司!”王玄策瞳孔驟縮。他突然想起鬆讚乾布密信中提過的舊事——當年吐蕃曾派貴族子弟入唐求學,其中便有位姓韋的公子,因精通漢學被唐太宗賜名,後來卻在歸國途中神秘失蹤。
“哈哈哈……”大祭司的笑聲已變得嘶啞,他看著自己逐漸化作金粉的手指,眼中竟閃過一絲解脫,“我韋陀恭,身為吐蕃質子在長安十年,本想帶回大唐文明,卻被苯教老東西用巫蠱換了心魂……今日能死在大唐舍利下,也算歸了根。”
說話間,他身上的金骨已開始崩解。那些刻著唐文的碎骨在空中盤旋,與王玄策斷足處湧出的《金剛經》經文交織,轉眼便在殿中拚出“漢藏同源”四個大字。而那些燃燒的經幡,此刻已化作漫天金粉,紛紛揚揚地落在修複完好的佛像上,仿佛一場滌蕩塵埃的甘霖。
蔣師仁收起陌刀,看著手中仍在發光的舍利,突然對王玄策道:“王正使,這苯教祭司……倒像是個可憐人。”
王玄策望著空中漸漸消散的金骨,斷足處的疼痛似乎減輕了許多。他輕輕撫摸著旌節上的犛牛尾,低聲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他骨頭上的唐文,倒沒說假話。”
殿外的日光此刻重新灑滿大殿,文成公主的身影已悄然隱去,隻留下銅鏡懸在空中,反射著殿外菩提樹梢的金光。王玄策知道,這場佛苯之爭還未結束,但至少此刻,大唐的文明之光,已在這片雪域高原上,撕開了一道希望的裂痕。
第三節金骨現世
韋陀恭的金骨在舍利光芒中緩緩懸浮,脫落的皮膚碎屑已化作漫天金粉,卻在半空凝而不散,仿佛有雙無形的手正細細擦拭著這具奇異的骨骼。當最後一片碎皮從胸骨處剝落時,王玄策突然倒吸一口涼氣——那截胸骨中央,竟赫然烙著四個陽文篆字:“貞觀十二年禦賜”。
“貞觀十二年……”蔣師仁喃喃自語,猛地抬頭看向王玄策,“正是文成公主入藏那年!”
話音未落,金骨的指節間突然滲出縷縷銀絲。那些絲線細如發絲,卻帶著溫潤的光澤,在日光下泛著淡淡的鬆煙墨香。王玄策伸手捏住一根,指尖傳來熟悉的韌性——這分明是用江南蠶絲混合馬尾特製的琴弦,與他當年在長安見過的、供宮廷樂師彈奏的“繞梁”古琴弦一模一樣!
“是文成公主的鳳首琴!”殿外突然傳來公主的聲音。她不知何時已走進殿內,手中捧著的錦盒裡,正躺著一張斷了弦的七弦琴,琴頭雕刻的鳳鳥栩栩如生,“當年我陪嫁的十二張古琴,唯有這張‘鳴鳳’的琴弦是父皇親賜的蠶絲所製……沒想到竟會纏在金骨上。”
銀絲此刻突然活了過來,順著金骨的輪廓攀爬纏繞,轉眼便在胸腔處織成半朵牡丹花紋。王玄策懷中的虎符突然劇烈震動,那枚刻著“討逆”二字的青銅符牌竟自行飛出,“啪”地一聲吸附在金骨胸口。更令人震驚的是,符身上原本猙獰的“滅竺”二字,正在銀絲纏繞中緩緩變形,筆畫流轉間,竟化作了端正的“護唐”二字!
“嗡——”
虎符與金骨相觸的刹那,那些散落滿地的銅佛碎片突然騰空而起。最大的一塊殘片精準地嵌入金骨的眼窩,碎片邊緣的佛光與金骨的唐文相互滋養,轉眼便在空洞處凝成兩顆金瞳。瞳孔驟縮的瞬間,兩道金光如利劍般射向殿頂,將那些被煙塵遮蔽的壁畫照得一清二楚——
壁畫上,年輕的鬆讚乾布正手持一柄唐刀,刀尖深深刺入苯教神像的心臟。神像胸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無數扭曲的黑線,而鬆讚乾布的腳下,踩著的正是如今供奉在大昭寺的苯教護法神金像!畫旁還用藏文題著一行小字:“貞觀十三年,讚普破巫蠱於紅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