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撫過那些字跡,指尖能摸到刻痕裡的歲月。當年公主入藏,帶來的不僅是蠶種與經書。他想起長安城裡關於公主的傳說,說她精通算學與軍械,曾改良過吐蕃的弓矢,天竺戰象的甲胄厚三寸,尋常橫刀難以穿透,改長三寸恰好能破甲。
話音未落,作坊外突然傳來震耳的象吼,沉悶的轟鳴讓房梁上的積雪簌簌墜落。蔣師仁掀開門簾,寒風裹挾著雪片灌進來,帶來片奇異的景象——三百頭戰象正從校場走來,象牙上的銅鈴在風雪裡搖晃,每頭象背上的天竺士兵都在解甲,青銅甲胄被拋在雪地裡,漸漸堆成三層高的祭壇形狀,甲片的寒光在雪地裡泛著詭異的紅。
是前些天俘獲的戰象。王玄策站在門內,狐裘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看來它們也知道,該換主人了。他望著那些堆疊的銅甲,突然想起鴻臚寺密令上的以敵刃,鑄殺器,原來不止兵器,連敵人的戰象也要為己所用。
蔣師仁握緊了手裡的模具,青銅的涼意從掌心蔓延到心口。遠處聯軍的歡呼聲響起來,吐蕃騎兵的呼哨與泥婆羅步兵的呐喊混在一起,蓋過了象吼。王玄策轉身走向刀堆,將那把暴長的斬馬刀提在手裡,刀身的寒光映出他帶傷的左手,傷口的膿血滴在雪地上,竟與遠處祭壇的銅甲遙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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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校尉。王玄策的聲音在風雪裡格外清晰,讓鐵匠們按公主的法子改刀,今夜就用那些銅甲熔了做淬火的鉛水。他指了指窗外的戰象,再讓吐蕃馴象師好生照看,明春拔營時,這些大家夥該派上用場了。
蔣師仁躬身應諾,轉身時玄甲上的冰碴墜落,在地上碎成細小的星。作坊裡的爐火越燒越旺,映著滿地的刀光與金粉,那些橫刀模具在角落裡閃著微光,仿佛在訴說著decades前那位公主的遠見。風雪還在繼續,卻掩不住空氣中越來越濃的戰意,像即將出鞘的利刃,在邏些城的冬日裡蓄勢待發。
第四節:甲祭新刃
邏些城的雪終於小了些,鉛灰色雲層裂開道細縫,漏下的天光落在銅甲祭壇上,讓那些堆疊的青銅甲胄泛著冷硬的光。王玄策站在祭壇前,狐裘下擺掃過結冰的地麵,發出細碎的摩擦聲。他手裡握著那把按文成公主遺法改製的橫刀,刀身比尋常橫刀長出三寸,刃口凝著層薄霜,昨夜用天竺銅甲熔成的鉛水淬火時,在刀脊上留下細密的雲紋,像極了長安兵器坊的官造印記。
“王正使,三百頭戰象已馴化完畢。”蔣師仁從馴象營回來,玄甲上沾著象鼻噴出的水汽,在寒風裡凝成細冰,“吐蕃馴象師說,這些家夥通人性,見了新刃怕是會躁動。”他目光掃過祭壇,那些青銅甲胄堆得極規整,底層是象足護板,中層是軀乾甲,頂層疊著鑲金的象首護麵,遠遠望去像座縮小的佛塔,隻是塔尖的寒光裡裹著血腥味。
王玄策沒說話,抬手將橫刀擲向祭壇。刀身在空中劃過道弧線,玄色刀鞘脫落的瞬間,刃口突然爆發出亮銀色的光,穿透飄落的雪片直刺而下。隻聽“噗嗤”聲悶響,刀尖竟連穿七層象甲——那是天竺最堅固的象軀主甲,每層都厚逾寸許,此刻卻像紙糊般被洞穿。奇異的是,刀尖在刺穿最後層甲胄後突然懸停,離祭壇底層的凍土僅寸許,刀身震顫著發出輕鳴,仿佛在丈量某種界限。
“好刀!”蔣師仁忍不住低呼,他曾在安西都護府見過波斯進貢的斬馬刀,也未必有這般穿透力。話音未落,懸停的橫刀突然分解,刀身化作三百道銀線,在空中散開又重組,竟變成三百把輕薄的彎刃,形製與最初繳獲的天竺彎刀相似,卻在弧度處多了道反折的刃口。
那些彎刃像有眼睛般,精準地飛向戰象群。每頭戰象剛要揚鼻嘶吼,彎刃已“哢”地嵌入護甲縫隙——有的卡在象頸與軀乾的連接部,有的藏在象耳後方的軟甲處,還有的斜插在象足護板的鉸鏈間,三百道銀線與三百頭戰象的青銅甲胄融為一體,遠望去竟像是給戰象披了層流動的光甲。
“這是...”蔣師仁看得目瞪口呆,玄甲下的脊背微微發寒,“刀能自己尋著甲胄的弱點?”
王玄策望著戰象群裡閃爍的刃光:“這些刀裡摻了天竺彎刀的鐵,自然認得它們的舊主。”他轉身走向祭壇,靴底踩在銅甲上發出空洞的回響,“蔣校尉,劈開這祭壇看看。”
蔣師仁依言抽出陌刀,五尺長的刀身在空中劃出半圓,帶著破風的銳響劈向祭壇中層。他本以為會劈下堆青銅碎片,刀鋒卻像切進虛空,斬落的竟是卷泛黃的羊皮紙。紙卷在空中展開,上麵是天竺婆羅米文書寫的政令,鈐著中天竺王庭的赤金印,墨跡雖已發暗,卻能看清是阿羅那順親筆簽發的“佛骨護甲”鍛造令,詳細記載著用佛骨粉末混合銅鐵鍛造象甲的秘法,末尾還注著“凡損此甲者,墮入無間地獄”。
“怪不得這般堅固。”蔣師仁捏緊紙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去年恒河之戰,我軍折損的弟兄,多半是栽在這些佛骨甲上。”他想起那個被戰象踩碎胸膛的泥婆羅百夫長,臨死前還攥著半截斷矛,矛尖上沾著的正是這種青銅甲的碎屑。
此時祭壇頂層突然傳來“劈啪”聲,最後半片銅佛殘核從甲胄堆裡滾出,在天光裡炸裂成金紅色的火星。那些火星沒落地就聚成團,裹住空中的羊皮紙,佛血凝成的暗紅汁液從火星裡滲出,竟將婆羅米文的政令熔成金液。金液在空中翻滾流轉,漸漸勾勒出箭矢的形狀——箭簇比尋常破甲箭多出三道倒刺,箭杆上刻著螺旋紋,尾羽是三枚疊加的雁翎,分明是改良後的破甲箭圖樣,連箭鏃淬火的火候都標記得清清楚楚。
“是改良的破甲箭!”蔣師仁眼睛亮起來,他在兵部見過圖紙,這種箭簇能穿透三層鎖子甲,隻是因工藝複雜未能量產,“有了這圖樣,聯軍的箭囊就能填滿了。”
金液還在流動,突然化作道金線射向戰象群。三百頭戰象像是被無形的手牽引,竟齊刷刷地前膝跪地,龐大的身軀壓得凍土咯吱作響,象牙上的銅鈴同時停擺,作坊周圍瞬間靜得能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更奇異的是,它們身上的青銅甲胄開始脫落,甲片在空中連成串,像群歸巢的鳥般飛向刀堆。
那些銅甲在刀堆上方融化,化作赤紅色的液流,順著三百把彎刃的刀柄緩緩流淌,最後在柄首凝成鏤空的護手——有的是蓮花狀,有的是獸首形,還有的雕著吐蕃的太陽紋,分明是用天竺甲胄的銅,鑄出了唐、吐蕃、泥婆羅三國的紋樣。王玄策拾起最邊上那把彎刃,護手處的蓮花紋還帶著餘溫,指尖觸到的瞬間,仿佛能聽見銅液凝固時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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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祭新刃,這是天意。”王玄策將刀遞給蔣師仁,刃口的寒光映出兩人帶霜的眉骨,“蔣校尉,傳令下去,讓鐵匠們按金液顯的圖樣造箭,聯軍明日辰時拔營。”
蔣師仁接刀的手微微顫抖,甲胄融化的銅腥味還在鼻尖縈繞,遠處傳來聯軍的歡呼,吐蕃騎兵的呼喝與泥婆羅步兵的歌唱混在一起,驚飛了樹梢的積雪。王玄策望著跪地的戰象,它們脫落甲胄的背脊上,三百道彎刃正泛著晨光,像三百顆即將躍出雪域的星辰。
雪徹底停了,雲層裂開的縫隙越來越大,陽光落在祭壇殘存的基座上,將那些融化的銅液照得像滿地碎金。王玄策轉身走向校場,狐裘在風中揚起的弧度,竟與新刃的反折刃口般,帶著蓄勢待發的銳氣。
第五節:萬刃同宗
邏些城的黎明來得猝不及防,雪霽後的天光像淬了冰的鋼,猛地劈開鐵匠坊的窗欞。最後一滴金液正凝在最東側的刀首,赤紅色的銅水在晨光裡漸成暗褐,當最後一絲流質收束成鋒棱,三千把改製橫刀突然齊齊嗡鳴,聲浪撞在雪山岩壁上,激起千層雪霧,連遠處吐蕃讚普的宮殿金頂都在震顫。
王玄策立在刀陣中央,狐裘上的霜花已被熱浪蒸成水汽。他望著那些新刀——有的保留著天竺彎刀的弧度,卻在刃口開出唐刀的血槽;有的延續著橫刀的直刃,護手處卻嵌著泥婆羅的寶石;還有的刀脊鏨著吐蕃的六字真言,刀柄卻纏著長安的絲絛。三千把刀在青石台上列成方陣,刀光交相輝映,竟在地麵映出朵巨大的蓮紋。
“王正使,這聲響怕是能傳到天竺邊境了。”蔣師仁按著刀柄的手微微發麻,他靴底的冰碴已在熱浪裡化成水,順著石縫滲進地底,“方才探馬說,雪山那邊的天竺哨所都在敲警鑼。”他說話時,腰間的陌刀突然自行出鞘半寸,刃口的寒光裡遊過絲金線。
王玄策沒應聲,目光落在腳邊那堆殘鐵上——那是昨夜未用完的斷足金鐵,暗紅的碎片上還凝著黑垢。此時那些金鐵突然離地飛起,碎片在空中散開又聚合,化作道暗紅的鐵索,將三千把新刀串聯成陣。鐵索穿過每把刀的護手孔,在方陣上空織成網格,陽光透過網格落下,在地麵拚出“唐”字的陰影,筆畫間還嵌著吐蕃的狼圖騰與泥婆羅的孔雀紋。
“這鐵索...”蔣師仁伸手去觸,指尖剛碰到鐵索就被彈開,那些斷足金鐵竟帶著股活氣,“像是有血脈在流動。”
“本就是同源。”王玄策望著鐵索震顫的弧度,“這些金鐵原是漢朝張騫通西域時帶去的爐料,被天竺人熔了造儀仗,如今不過是認祖歸宗。”他話音剛落,蔣師仁的陌刀突然發出龍吟,刀身掙脫手掌握飛起來,懸在刀陣中央。三千把新刀的嗡鳴陡然拔高,刀陣之氣順著鐵索湧入陌刀,原本光潔的刃麵浮現出繁複的紋飾——那是長安將作監的徽記,纏枝蓮紋圍著個“匠”字,正是當年尚方監為軍功卓著者特鑄兵器的印記。
“是將作監的官造徽記!”蔣師仁又驚又喜,他這把陌刀本是私鑄,竟在此刻被認作官造,“看來連兵器都認王正使的賬。”
此時作坊角落傳來細碎的剝落聲,最後半片銅佛殘核正在消融,金粉從碎片裡滲出,在刀陣上空聚成團。那些金粉旋轉著上升,漸漸凝成八個古篆,筆鋒如刀削斧鑿,懸在鐵索網格中央:“敵刃歸唐,萬兵同源”。每個字都泛著金光,落在刀陣上時,三千把新刀同時震顫,刀身的異邦紋飾竟與唐式血槽融為一體,再也分不清彼此。
“這是終極敕令。”王玄策抬手撫過最近的刀身,那些融合的紋飾在掌心發燙,“兵器本無國界,認的從來都是執刀人的心。”
話音未落,鐵匠坊的木門突然“吱呀”洞開,寒風裹著雪粒湧入,卻在門口凝成道虛影。文成公主的身影立在晨光裡,吐蕃讚普賜予的珍珠冠在朝陽下流轉,她身披的錦緞藏袍上,繡著唐的纏枝蓮與吐蕃的綠度母。公主望著刀陣微微一笑,抬手拋出條七彩哈達,哈達在空中散開,化作三千條絲絛,每條都帶著淡淡的酥油香,精準地係在新刀的刀柄上。
那些絲絛落地的瞬間,三千把新刀同時收聲,刀陣的嗡鳴化作低沉的共鳴,像無數心跳彙在一起。蔣師仁湊近細看,發現哈達化作的絲絛上,竟用金線繡著極小的字——有“貞觀”年號,有吐蕃的“邏些”二字,還有泥婆羅的“羅婆斯”梵文,三種文字在絲絛上交織,卻共用著同一個結。
“公主...”王玄策的聲音有些發澀,他想起出發前在長安,史館老臣說的“文成公主入藏,帶去的不僅是蠶桑,更是天下兵器同源的道理”。此刻望著那些係著哈達的新刀,才懂其中深意。
公主的身影在晨光裡漸漸透明,藏袍的下擺化作漫天經幡,與刀陣上空的金粉敕令纏在一起。三千把新刀突然齊齊出鞘,刀身插入凍土三寸,刀柄上的哈達絲絛迎風招展,竟在作坊外拚出幅巨大的唐旗。遠處傳來聯軍的號角,吐蕃騎兵的馬蹄聲、泥婆羅步兵的銅鈴聲、唐軍的甲葉碰撞聲彙在一起,順著雪山的風傳向天竺方向。
王玄策拔出最前排的橫刀,哈達絲絛在腕間輕拂,刃口的寒光裡映出三樣東西:長安的朱雀門、邏些的布達拉宮、泥婆羅的神廟金頂。他轉身看向蔣師仁,刀身在晨光裡劃出亮線:“蔣校尉,點兵。”
蔣師仁抱拳應諾,轉身時甲片的碰撞聲格外清亮。三千把新刀仍插在凍土中,刀柄的絲絛獵獵作響,像在訴說著一個被金鐵與熱血寫就的道理——無論來自長安的爐火,還是天竺的彎刀,到了複仇的時刻,便都是護佑家國的利刃。
雪山的陰影正在退去,陽光鋪滿整個鐵匠坊,將刀陣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遙遠的天竺平原。王玄策握緊了手中的刀,斷足金鐵鑄成的鐵索在頭頂輕顫,仿佛在說:萬刃同宗,皆為唐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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