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炮陣初鳴
殑伽河北岸的晨霧尚未散儘,三百架唐軍炮車已在河灘上列成三排弧陣。橡木輪軸陷在昨夜雨後的泥地裡,車轅上拴著的犛牛不安地甩著尾巴,鼻息在冷空氣中凝成白霧。王玄策扶著斷足踏上炮台時,木梯吱呀作響,斷處的麻布裹著凝結的血痂,每動一下都像有鐵鉤在骨髓裡拖拽。他望著對岸高聳的赭紅色城牆,牆磚縫裡還嵌著二十年前文成公主入藏時留下的唐錦殘片,被雨水泡得發黑,卻仍能認出是蜀地特有的茱萸紋。
“王正使,吐蕃讚普派來的泥婆羅弩手已在左翼就位。”蔣師仁的陌刀斜倚在炮架上,刀鞘上的鎏金吞口映出他年輕卻布滿刀痕的臉。他身後的八千騎人馬正嚼著青稞餅,吐蕃騎士的氆氌袍上沾著喜馬拉雅山的雪粒,泥婆羅士兵的銅鈴冠在風中叮當作響,兩種語言的呼喝混在一起,竟奇異地生出同仇敵愾的韻律。
王玄策抬手抹去眉骨上的寒霜,斷指按在炮車的瞄準刻度上。這些炮車是用吐蕃讚普支援的雲杉打造,車身上還留著苯教巫師畫的鎮邪符咒,卻被工匠偷偷刻上了大唐的朱雀紋。“告訴兄弟們,阿羅那順在王帳裡藏著的,不光是從驛館搶的貢品。”他的聲音透過寒風傳到每個炮位,“還有去年被他們扔進恒河的大唐使節印,今天,咱們就用炮石把它撈回來。”
蔣校尉突然按住腰間的橫刀,陌刀隊的士兵同時拔刀出鞘。對岸城牆的垛口後,阿羅那順的象兵正在調整戰象的披甲,象牙上鑲嵌的綠鬆石在晨光裡閃著賊光。“王正使快看!”一名吐蕃騎兵指向天空,一群寒鴉突然從城牆後驚飛,翅膀攪散了晨霧,露出城頭新換的旗幟——那是用大唐驛卒的血染成的紅色,中央縫著被截斷的使節節杖。
“放炮!”王玄策的斷足在炮台上跺出悶響。三百根絞盤同時轉動,鐵鏈繃緊的聲響蓋過了河風。負責裝填的士兵扯開麻布,露出裡麵裹著的炮石——每塊石頭都被隨軍僧兵用朱砂寫滿梵文佛經,《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與《孫子兵法》的“兵貴勝”在石麵上交錯。當第一塊炮石被彈射出去時,竟帶起一串經文殘片,像隻燃燒的鳥掠過河麵。
王玄策的斷足突然踩空。他低頭時,看見炮車底部的齒輪正在自行轉動,青銅齒牙間卡著半片褪色的絹帛,上麵繡著將作監的官印。“是閻立德的九轉連環炮!”他失聲喊道,當年在長安大明宮的將作監工坊,他見過這種機關圖——齒輪每轉九圈,炮石的射程就會增加三丈,而驅動它的不是人力,是藏在車軸裡的發條,隻有用特定頻率的敲擊才能啟動。
“王正使小心!”蔣師仁的陌刀突然劈向炮索。他看見繩索外層的麻繩正在崩裂,露出裡麵纏繞的烏茲鋼絲——這種來自西域的金屬比鐵更堅韌,卻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藍。刀刃撞上鋼絲的瞬間,蔣師仁感覺手臂像被巨錘擊中,震落的銅屑在空中散開,竟組成一幅模糊的地圖:恒河的彎道、王帳的尖頂、甚至能看見阿羅那順的黃金王座擺在第幾根廊柱下。
炮陣突然發出刺耳的轟鳴。第三排的一架炮車車軸爆裂,飛濺的木屑中滾出個銅佛殘核——那是去年被天竺兵砸毀的佛像頭顱,佛眼的位置嵌著兩顆紅寶石。當殘核滾入旁邊的炮膛時,裡麵殘留的佛血突然滲出,在炮石表麵暈開金色的紋路。王玄策認出那是文成公主的筆跡,當年她隨嫁的工匠曾繪製過吐蕃城牆的弱點圖,用的正是這種金粉混合朱砂的技法。
“瞄準城磚接縫處!”王玄策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的刺青——那是臨行前吐蕃讚普用狼毫筆給他畫的城防圖,此刻正隨著心跳微微起伏。第一顆染血的炮石撞上城牆時,赭紅色的磚塊像被剝開的石榴般碎裂,露出裡麵的白灰夾層——那裡正是文成公主標注的“磚縫虛處”。煙塵散去後,蔣師仁看見牆麵上顯出個不規則的洞口,能望見裡麵驚慌奔跑的天竺士兵。
對岸突然響起混亂的呐喊。王玄策舉起望遠鏡,看見守軍正在砍斷吊橋的鐵鏈。鐵鏈斷裂的瞬間,竟從裡麵絞出一串金屬碎片——九環錫杖的殘段在陽光下閃著銀光,玄奘西行時曾用這根錫杖渡過印度河,後來遺失在天竺,沒想到被阿羅那順熔了鍛成鐵鏈。碎片在空中墜落時,恰好落在一名倒戈的天竺士兵腳邊,那人突然扔掉手中的長矛,對著錫杖碎片叩拜起來。
蔣師仁的陌刀指向左翼。越來越多的守軍開始倒戈,他們扯下頭盔上的孔雀翎,露出藏在裡麵的唐式襆頭——這些人本是二十年前隨文成公主入藏的工匠後裔,被阿羅那順強征入伍,此刻看見炮石上的經文與佛血,突然想起父輩說過的長安故事。一名留著絡腮胡的士兵甚至舉起盾牌,用炭筆在上麵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大唐國號,舉著它衝向自己人的陣營。
“騎兵準備!”王玄策的斷足在炮台上踏出急促的節奏。三百架炮車仍在咆哮,炮石上的佛經殘片在城牆上拚出半段《衛公兵法》的“攻城篇”:“凡攻城之法,必開地道,起土山,臨城射弩……”蔣師仁翻身躍上吐蕃戰馬,陌刀直指吊橋斷裂處,那裡的守軍正用斧頭劈開自己人的屍體,在血泊中為唐軍架起臨時的木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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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風突然轉向,帶來城牆上的哭喊聲。王玄策望著那些倒戈的士兵,他們的銅鈴冠滾落塵埃,露出和大唐士兵一樣被風霜刻深的額頭。當第一匹吐蕃戰馬踏上對岸的土地時,他彎腰撿起塊帶血的炮石碎片,上麵的梵文“慈悲”正與漢文“複仇”重疊在一起,在陽光下化成一道奇異的虹。
第二節:經火焚城
炮石撞碎城牆的轟鳴尚未消散,裹在石上的佛經突然騰起藍焰。那些被雨水浸透的經卷本該難以引燃,此刻卻像浸了酥油般狂燃,火焰順著城磚縫隙蜿蜒攀爬,竟在赭紅色牆麵上燒出完整的守軍布防圖。王玄策眯眼細看,圖上標注箭樓方位的墨跡正泛著灰白煙光,那是硝石粉混著唐軍血書特有的暗紅——去年被阿羅那順屠戮的驛卒,臨終前曾用指甲蘸血在佛經上刻過城防細節,此刻竟借著火焰顯形。
“是兄弟們的血在指路。”王玄策的金鐵趾尖在火牆前頓了頓,斷足處的銅箍與地麵碰撞出清響。他昨夜剛讓吐蕃鐵匠用繳獲的天竺銅器重鑄了義肢,趾尖七枚銅刺淬過恒河沙,此刻劃過火焰時竟激起火星雨。灰燼在他腳邊盤旋凝聚,忽有三百道紅光破煙而出,細看竟是裹著硫磺的火箭,箭杆尾端還粘著泥婆羅特產的孔雀羽。
蔣師仁劈斷一支斜射而來的火箭,卻見箭杆從中裂開,滾出卷桑皮紙密信。他用陌刀挑起信紙時,火苗正舔舐著字跡:“未時三刻,王帳空虛。”墨跡邊緣泛著紫黑,是用毒箭蛙的膽汁調和的密寫藥水,遇熱才顯形。“泥婆羅密探得手了!”他突然發現箭杆中空處還塞著半片龜甲,上麵刻著北鬥七星方位,正是王帳穹頂的星圖標記。
“舉經!”王玄策突然扯開胸前衣襟,露出貼身藏著的《金剛經》。火焰順著他的金鐵趾尖爬上經卷,蔣師仁急忙用陌刀挑起燃燒的經文,卻見火苗驟然轉青,像有無數細小的青蛇在火舌裡扭動。“是《太白陰經》裡的硝經焚城術!”王玄策失聲驚呼,當年在長安秘閣見過的兵書殘頁突然在腦中清晰——用佛經裹硝石,以人血引火,火焰能順著敵軍氣息追蹤目標,遇活物便會爆燃。
青焰突然順著陌刀刀身攀爬,蔣師仁反手將經卷擲向空中。燃燒的經文在半空散開,銅佛碎片從火焰中墜出,恰好嵌入三百支火箭的箭尾。那些碎片本是銅佛頭顱的眉骨部分,此刻竟在箭尾化作微型炮車模型,車輪轉動間自動校準方向,所有箭頭齊刷刷轉向城東那座鎏金佛塔——阿羅那順的王帳就藏在塔基密室裡,這是泥婆羅人用三年時間才摸清的底細。
“佛塔方向,放箭!”蔣師仁的吼聲混著火箭破空聲。三百道青焰掠過河麵時,箭羽突然展開成小小的炮車輪軸,轉動的銅片切割空氣發出蜂鳴。王玄策看見最前一支火箭的箭鏃上,還粘著半張驛卒的腰牌,是去年從恒河淤泥裡打撈的,此刻正隨著箭身震顫,像在呼應牆上火光裡顯形的血書。
城牆突然傳來震耳欲聾的佛號。城東佛塔頂端的黑玉佛陀本是閉目垂首的姿態,此刻竟猛然睜眼,雙瞳射出七道刺目金光。王玄策急忙抬手遮擋,卻見金光如利刃般剖開雲層,將半空的火箭與炮石劈成齏粉。那些被擊碎的炮石碎片在空中炸開,露出裡麵藏著的唐式弩箭——原是吐蕃工匠在炮石內部鑿了暗格,本想借炮擊之力散布弩箭,此刻卻被金光引爆,在河麵綻開團團火光。
“是天竺密宗的七曜破邪陣。”王玄策按住震顫的金鐵趾,義肢裡的銅簧因共振發出哀鳴。他認出黑玉佛陀瞳孔裡的星圖,與《開元占經》記載的天竺占星術吻合,每道金光都對應著不同星官,專破火器與符咒。“蔣校尉快看佛塔基座!”他突然指向金光源頭,佛塔底層的拱門正滲出黑霧,那些黑霧觸及金光便發出滋滋聲響,竟在半空凝成無數小佛,個個舉著降魔杵對準唐軍炮陣。
蔣師仁的陌刀突然泛出霜白。他想起吐蕃讚普贈予的佩刀秘術,將掌心血抹在刀身時,刀刃瞬間騰起與火箭同源的青焰。“讓他們見識大唐火器的厲害!”他策馬衝向炮陣,身後八千騎同時舉起牛角弓,箭囊裡的火箭尾端都嵌著銅佛碎片,與空中的微型炮車模型遙遙呼應。當第一波箭雨升空時,青焰與金光在空中碰撞,炸出的火星竟在雲層上拚出半段《孫子兵法》的殘句。
王玄策的金鐵趾尖在炮台上踏出急促的鼓點。他突然解下腰間的唐式火折子,將剩餘的佛經卷成火把,轉身擲向身後的吐蕃火油罐。三百個陶罐同時炸裂,火油混著佛經殘片潑向河麵,竟在水上燃起連綿火牆。黑玉佛陀射出的金光穿過火牆時,突然被染上赤紅,落在城牆上的守軍身上便燃起無法撲滅的火焰——那些火焰專燒鎧甲縫隙,卻不傷倒戈的工匠後裔,顯是認得出他們藏在衣襟裡的唐錦殘片。
未時三刻的日影剛爬到炮車轅木上,佛塔方向突然傳來悶響。王玄策看見黑玉佛陀的左眼金光驟暗,半截火箭從佛塔第三層窗口穿出,箭尾的微型炮車模型仍在轉動。蔣師仁的陌刀指向那處破口:“泥婆羅密探在裡麵動手了!”話音未落,三百支火箭突然轉向,青焰拖著長尾鑽進佛塔窗口,塔尖的鎏金刹突然崩裂,濺出的金箔在空中與火雨交織,竟像無數隻燃燒的蝴蝶在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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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牆後的城牆上,守軍布防圖的火焰正逐漸熄滅,露出被燒出焦痕的城磚。王玄策彎腰拾起一塊帶著箭簇的焦土,上麵還粘著半片經卷殘頁,梵文“空”字的最後一筆,恰好與城磚縫隙重合,那裡正是守軍最後的防線缺口。他的金鐵趾尖在缺口方向重重一頓,銅刺紮進泥土三寸,濺起的火星裡,仿佛能聽見阿羅那順王帳裡傳來的驚惶呼救。
第三節:炮鏡對決
城頭上的火焰尚未舔儘最後一縷青煙,七麵青銅巨鏡已在垛口後緩緩升起。鏡麵打磨得如秋水般平整,邊緣裹著鎏金梵文,陽光斜射其上,驟然迸出七道刺目的白光,直刺唐軍炮手的眼睛。王玄策眯眼望去,鏡背隱約可見陰刻的梵咒,吐蕃隨軍僧兵突然低呼:“是淨光天女焚唐軍!”據說這是天竺密宗的邪術,鏡光所及之處,人畜雙目皆盲,皮肉會如被烈火炙烤般潰爛。
“閉眼!用布遮鏡!”王玄策的金鐵趾尖在炮台上劃出火星,斷足處的銅箍因急促動作發出摩擦聲。他看見前排炮手已捂著臉倒地,指縫間滲出的血珠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紅。這青銅鏡定是摻了西域的玄鐵礦,才能將日光聚成如此毒辣的光刃——當年玄奘在《大唐西域記》裡提過,天竺諸國常用這種鏡術抵禦強敵,隻是沒想到阿羅那順竟能造出如此巨大的鏡麵。
蔣師仁突然扯下戰袍下擺,將陌刀裹成布團擲向最近的炮手:“按王正使說的做!”他自己則翻身躍上炮車,用刀鞘擋住迎麵而來的白光。鏡光撞在鞘上的鎏金吞口,竟折射出細碎的光斑,落在旁邊的《大唐西域記》殘頁上。那是王玄策隨身攜帶的抄本,此刻被光斑灼出小洞,洞眼周圍的字跡卻突然浮起——“眩光術,以墨塗盾,向晦而擊”,正是玄奘記載的破解之法。
“取墨!”王玄策扯開經卷包裹的墨錠,吐蕃騎兵立刻遞來皮囊裡的恒河水。他將殘頁按在炮架上,用斷指蘸著墨汁在木頭上疾書,墨痕未乾便被蔣師仁的陌刀劈成數片。“分發給各炮位!”蔣校尉的吼聲穿透光刃,士兵們將墨片貼在盾牌內側,舉盾時鏡麵反射的白光果然被吸成柔和的灰影。有個泥婆羅士兵還嫌不夠,竟摘下銅鈴冠,將冠裡的朱砂混著墨汁塗在眼眶,倒成了簡易的護目鏡。
“瞄準銅鏡支架!”王玄策的金鐵趾尖在炮車刻度上重重一點。三百架炮車重新校準方向,這次裝填的炮石裹著浸過桐油的麻布——蔣師仁發現鏡光雖烈,卻怕油汙遮蔽,昨夜特意讓士兵熬了整整十鍋桐油。當第一塊裹著油布的炮石呼嘯而出時,鏡麵反射的白光突然散亂,像被揉碎的銀箔在空中飄蕩。
蔣師仁突然提刀衝向河岸,陌刀在陽光下劃出銀弧。他瞅準鏡麵轉向的間隙,奮力將刀擲向最近的城牆——刀身穿透光刃的刹那,竟劈中了青銅鏡的邊緣。“鐺”的一聲脆響,鏡麵裂開蛛網般的紋路,飛濺的碎片在空中旋轉,每塊碎片裡都映出不同的城景:有的照見箭樓裡空蕩的箭槽,有的顯出城牆根部的裂縫,甚至有塊小碎片清晰地映出守軍藏在佛塔地宮的火藥桶。
“是城牆弱點圖!”王玄策俯身接住一塊飄來的碎片,碎片邊緣還沾著鏡背的梵咒殘痕。這些青銅鏡竟是用城防圖的銅版熔鑄而成,所以碎裂後仍能顯露出原有的結構——阿羅那順自以為得計,卻不知銅鏡冷卻時會將銅版紋路深深刻進內部。他突然想起泥婆羅密探的密信,說天竺工匠鑄鏡時總要摻入佛塔金粉,此刻果然看見碎片邊緣泛著淡淡的金光。
“收集碎片!按影像測距!”蔣師仁策馬在炮陣間穿梭,陌刀挑起碎片分發給各炮位。吐蕃士兵用繩尺量著碎片裡的影長,很快便算出箭樓與裂縫的準確距離。王玄策則將最大的一塊碎片嵌在炮車瞄準器上,碎片裡映出的佛塔地宮入口,恰好與泥婆羅密信標注的王帳密道重合。“加金粉!”他突然喊道,士兵們立刻將銅佛殘核磨成粉,混著桐油塗在炮石表麵。
當裹著金粉的炮石撞上銅鏡時,奇跡突然發生。佛光與日光在城頭劇烈碰撞,炸開的火球如盛開的金蓮花,將黑玉佛陀的七寶冠掀飛。寶冠上的紅珊瑚、藍寶石在空中四散,有顆鴿卵大的珍珠恰好落在蔣師仁的陌刀上,珠麵映出佛塔頂端正在傾斜的刹杆——那是被火球震鬆的塔尖,再過片刻便會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