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墨門遺術
鍵陀羅王城的晨霧還未散儘,城郊的唐軍營地已響起甲葉碰撞的脆響。王玄策扶著營門的木柱,斷足踩在墊著羊毛的木屐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昨日強攻王城西側壁壘時,一支流矢射穿了他的脛骨,軍醫雖已用桑皮紙裹住傷口,可每走一步,鑽心的疼痛仍像針一樣紮進骨髓。
“王正使!”蔣師仁提著陌刀奔來,玄甲上還沾著未乾的血漬,“吐蕃的讚婆將軍來報,東側山口發現天竺人的遊騎,恐是在探查我軍糧草所在。”他話音剛落,營地上空突然掠過一陣奇怪的風聲,既不像鷹隼振翅,也不像箭矢破空,倒像是無數木輪在半空轉動。
兩人同時抬頭,隻見三百隻青銅木鳶正從王城方向飛來,翼展足有三尺,機身刻著細密的雲紋,陽光照在青銅外殼上,反射出冷冽的光。這些木鳶飛得極穩,翅膀每扇動一次,就有細碎的木屑從翼尖落下,可仔細看去,那些“木屑”竟是打磨光滑的竹片,上麵隱約有墨字痕跡。
“是墨門的機關術?”王玄策瞳孔驟縮,他曾在長安的秘閣裡見過《墨子·備城門》的抄本,其中記載過“木鳶窺敵”之術,可傳說這門技藝早在東漢就已失傳,怎麼會出現在北天竺?正思忖間,最大的那隻木鳶突然脫離隊列,俯衝下來,尖喙對準王玄策的方向,猛地吐出一卷黃褐色的帛書。
蔣師仁反應極快,陌刀橫劈,卻在觸到帛書的瞬間收了力——他看清帛書封皮上的字跡:《衛公兵法·望樓篇》。衛公是李靖的封號,這部兵法是當年李靖改良墨家窺營術後寫下的密本,除了兵部的幾位老將,極少有人見過全本。王玄策伸手接住帛書,指尖觸到帛書邊緣的火漆,上麵還印著“將作監”的朱紅印記——這是大唐掌管營造的機構,三年前隨他出使天竺的機關匠,正是從將作監調來的。
“蔣校尉,小心!”王玄策突然低喝。蔣師仁隻覺頭頂一陣風過,第二隻木鳶已俯衝下來,他揮刀格擋,刀刃與木鳶的翼骨相撞,發出“當”的脆響。木鳶被震得斜飛出去,右翼脫落,露出裡麵的銅齒輪,齒縫間竟卡著半節指骨,指骨上還套著一枚銀戒,戒麵刻著天竺貴霜王朝的圖騰。
“是天竺密探的指骨。”蔣師仁蹲下身,用刀尖挑起指骨,“這些木鳶怕是用密探的屍骨做了配重。”他話音未落,營地東側突然傳來一陣驚呼,隻見一隻木鳶墜落在堆放佛器的帳篷旁,機身裂開,裡麵滾出一顆銅佛殘核——那是去年唐軍攻破摩揭陀國時,從佛寺裡繳獲的佛像碎片,核芯還殘留著未乾涸的佛血,此刻正順著木鳶的機關槽緩緩流淌,浸濕了帳篷下的竹簡。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佛血染過的竹簡突然發出微光,竟在帳篷的帆布上投影出清晰的路線圖,標注著王城的街巷、哨卡,甚至還有阿羅那順夜巡王宮的時間和路線——從子時的南門,到醜時的西殿,每一處都標著紅色的圓點,顯然是天竺王的必經之地。
“是機關匠的手筆!”王玄策猛地攥緊帛書,指節泛白,“三年前失蹤的李匠師,定是被阿羅那順擄走,逼他造出了這些木鳶,又用佛血和竹簡做了投影機關,想給我們傳信!”他抬頭望向王城方向,遠處的佛塔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塔身從中間斷裂,塔尖帶著銅鐘墜落,砸在王城的廣場上。
銅鐘裂開的瞬間,一道人影從裡麵滾落,衣衫襤褸,卻仍緊緊抱著一個木盒。蔣師仁立刻召集兩百輕騎:“王正使,末將去接應!”他翻身上馬,陌刀斜背在身後,吐蕃和泥婆羅的騎兵也迅速集結——讚婆將軍帶著一千二百吐蕃騎兵從左側迂回,泥婆羅的七千騎兵則從右側包抄,八千餘騎人馬揚起漫天塵土,朝著王城疾馳而去。
王玄策站在營門處,斷足的疼痛已被激動壓過。他展開《衛公兵法》,上麵的字跡清晰可見,李靖在批注裡寫著:“墨門之術,在利其器,更在通其心。窺敵者,非止窺其形,更要窺其謀。”此刻,青銅木鳶仍在營地上空盤旋,翼上的竹簡殘片隨風飄落,上麵的《墨子·備城門》字句逐漸清晰:“備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遠處,蔣師仁的輕騎已接近王城,陌刀在陽光下劃出銀光,吐蕃騎兵的彎刀和泥婆羅騎兵的長槊相映成輝。銅鐘旁的人影終於抬起頭,正是失蹤三年的李匠師,他懷裡的木盒打開,露出裡麵的機關圖紙,上麵畫著王城的防禦工事布局,每一處薄弱點都用紅筆圈出。
三百隻青銅木鳶突然集體轉向,朝著王城飛去,翼尖的竹片紛紛落下,像一場墨色的雨。王玄策知道,這場複仇之戰,終於有了轉機——墨門的遺術,李靖的兵法,還有八千將士的熱血,終將在北天竺的土地上,寫下屬於大唐的傳奇。他扶著營門的木柱,緩緩站直身體,斷足雖痛,可眼中的光芒卻比陽光更熾烈:“傳我將令,全軍備戰,今日午後,強攻鍵陀羅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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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骨鳶傳訊
蔣師仁率領輕騎衝到銅鐘旁時,李匠師已撐著斷劍站起,襤褸的衣衫下露出縱橫交錯的傷疤,左臂不自然地扭曲著——顯然是被嚴刑拷打過。見唐軍騎兵逼近,他踉蹌著撲向蔣師仁的馬前,不等眾人開口,突然伸手撕開胸前的粗布衣衫,露出肋骨處猙獰的疤痕。
“蔣校尉!”李匠師聲音嘶啞,像是被砂紙磨過,他指著自己的肋骨,那裡竟嵌著七枚黑玉卦錢,每枚卦錢邊緣都刻著不同的卦象,“這是...阿羅那順逼我刻的...可我偷偷改了紋路...”他說著,猛地吸氣,肋骨微動,七枚黑玉卦錢竟順著皮肉間的縫隙緩緩脫出,落在蔣師仁攤開的掌心。
卦錢入手冰涼,蔣師仁仔細看去,每枚卦錢的正麵是“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卦符號,背麵卻刻著細密的線條,像是地圖上的路徑。他立刻策馬返回營地,李匠師被兩名吐蕃兵扶著,跟在隊伍後方,每走一步都要扶著馬背,嘴角卻始終掛著一絲笑意——他終於等到了大唐的人。
王玄策早已在營門等候,斷足踩在木屐上,手裡仍攥著那卷《衛公兵法》。見蔣師仁歸來,他急忙迎上前,目光落在那七枚黑玉卦錢上。“正使您看!”蔣師仁將卦錢按順序排開,奇妙的一幕瞬間發生:七枚卦錢的背麵線條竟完美銜接,組成一幅立體的密道圖,圖中用紅點標注著入口,藍點標注著出口,還有數處岔路用虛線標出,顯然是王宮的地下密道。
王玄策蹲下身,金鐵打造的假趾輕輕劃過卦錢上的線條——去年斷足後,工匠為他打造了這隻金鐵趾,既便於行走,也能在危急時當作武器。就在金鐵趾觸到卦錢的刹那,卦錢上的線條突然滲出暗紅色的汁液,像是鮮血般順著紋路流動,最終在密道圖的中心彙成一行字:“午時三刻,佛骨移駕”。
“佛骨?”王玄策眉頭緊鎖,他記得阿羅那順曾掠奪過北天竺多座佛寺的佛骨,據說要在王城舉行大典,將佛骨供奉在王宮的宗廟中。若是能在佛骨轉移時突襲,定能打天竺人一個措手不及。他正思索間,李匠師突然咳嗽起來,身體晃了晃,蔣師仁急忙伸手去扶,卻在觸到李匠師後背時愣住——指尖傳來的不是皮肉的柔軟,而是金屬的冰涼。
“校尉...您摸我的脊椎...”李匠師喘著氣說。蔣師仁遲疑著伸手,順著李匠師的脊椎輕輕撫摸,竟摸到一排規整的齒紋,像是鑰匙的齒牙。他猛地抬頭,看向王玄策:“正使!李匠師的脊椎骨...被改造成了鑰匙!”
王玄策快步上前,仔細查看,果然發現李匠師的脊椎骨每一節都被打磨過,齒紋與密道圖上標注的入口鎖孔完全吻合。“阿羅那順逼你造密道,又怕你泄露,竟用你的骨頭做鑰匙...”王玄策聲音發沉,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李匠師卻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塊銅佛碎片——正是之前木鳶裡滾落的殘核,“這碎片...嵌進骨鑰...才能打開密道...”
蔣師仁小心翼翼地接過銅佛碎片,按照密道圖上的指示,將碎片嵌進李匠師脊椎骨的凹槽中。隻聽“哢嗒”一聲輕響,骨鑰上的齒紋突然亮起微光,與銅佛碎片的光澤融為一體。與此同時,營地上空的三百隻青銅木鳶突然集體調頭,翅膀扇動的頻率逐漸加快,在空中盤旋著,竟慢慢組成了一幅星象圖——那是長安皇城的星象布局,紫微星的位置格外明亮,正對著密道圖上標注的出口方向。
“是長安的方向!”王玄策抬頭望著木鳶組成的星象圖,眼眶微熱。三年前他出使天竺,被阿羅那順囚禁,是靠著吐蕃和泥婆羅的援軍才得以脫身,如今看到這熟悉的星象,仿佛看到了長安的宮闕。他正出神,腳下的地麵突然傳來一陣震動,緊接著“轟隆”一聲巨響,營地中央的地麵裂開一道寬約丈許的縫隙,露出下方幽深的通道。
眾人驚呼著後退,卻見縫隙中緩緩升起三百具屍骸——這些屍骸穿著吐蕃騎兵的服飾,卻在脖頸處露出唐軍的號牌,顯然是之前戰死的唐軍士兵。屍骸的雙手托舉著一條青銅滑軌,滑軌上刻著與木鳶相同的雲紋,從地麵的縫隙一直延伸到地下密道中。
“是...是之前犧牲的弟兄...”蔣師仁聲音哽咽,他認出其中一具屍骸的鎧甲——那是去年在鬆讚乾布隘口戰死的副將,當時他們以為副將的屍骸已被天竺人丟棄,沒想到竟被李匠師藏在了這裡,還改造成了滑軌的支撐。
李匠師扶著滑軌,緩緩跪下:“正使...校尉...這些弟兄的屍骸...我用機關術保存著...就是為了今天...滑軌能直通王宮地下密道...午時三刻前...我們能摸到宗廟...”他說著,咳出一口血,卻仍堅持著站起來,“我帶路...密道裡有天竺人的暗哨...我知道怎麼避開...”
王玄策握緊李匠師的手,金鐵趾在青銅滑軌上輕輕敲擊,發出清脆的聲響:“李匠師,辛苦你了。蔣校尉,傳我將令,挑選五百精銳,隨我從密道突襲;讚婆將軍率領吐蕃騎兵,在王城東門佯攻,吸引天竺人的注意力;泥婆羅的七千騎兵則繞到王城西門,截斷阿羅那順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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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師仁抱拳領命,轉身去召集士兵。王玄策扶著李匠師,踏上青銅滑軌,冰涼的金屬觸感從腳底傳來,卻讓他心中湧起一股熱流。三百隻青銅木鳶仍在空中盤旋,星象圖的光芒照亮了地下通道,李匠師走在最前方,脊椎骨上的銅佛碎片閃爍著微光,像是黑暗中的一盞燈。
“正使您看,”李匠師指著滑軌兩側的牆壁,“這些是我偷偷刻的標記...每走三十步,就有一處暗箭機關...我們要貼著左側走...”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卻仍堅持著講解密道的布局。王玄策看著他佝僂的背影,突然想起出發前,將作監的長官曾說:“李匠師是個認死理的人,隻要是為了大唐,他能拚了命。”
此刻,青銅滑軌延伸向黑暗的深處,三百具唐軍屍骸靜靜地托舉著滑軌,像是在守護著通往勝利的道路。王玄策握緊腰間的橫刀,金鐵趾在滑軌上留下清晰的印記——午時三刻,佛骨移駕,這一次,他們不僅要奪回佛骨,更要為死去的弟兄報仇,讓阿羅那順知道,大唐的尊嚴,不容侵犯。
第三節:機關算儘
青銅滑軌在黑暗中延伸了約兩裡地,前方終於透出微光。李匠師扶著牆壁停下腳步,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難掩激動:“王正使,前麵就是密道儘頭的巨門了,阿羅那順派了十名守衛,我之前已用機關毒箭解決掉,隻是門後的機關...需得骨鑰才能破解。”
王玄策點頭,示意身後的五百精銳原地待命,自己則與蔣師仁並肩向前。轉過拐角,一座墨家風格的青銅巨門赫然出現在眼前,高約三丈,寬兩丈有餘,門身刻滿了交錯的齒輪紋路,左右兩個門環竟是兩隻玄鳥雕像,鳥喙中各銜著半卷《金剛經》竹簡,竹簡上的字跡用金粉書寫,在微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這門的樣式,倒像是墨翟當年造的守城機關門。”王玄策伸手觸摸門身,指尖能感受到齒輪轉動的細微震動,“阿羅那順竟能找到如此完整的墨家機關,怕是花了不少心思。”他說著,從李匠師手中接過那枚嵌著銅佛碎片的骨鑰——此時骨鑰上的齒紋已與巨門的鎖孔紋路完全對應,像是天生為這扇門打造。
蔣師仁握緊陌刀,警惕地盯著巨門兩側的牆壁:“正使小心,我總覺得這門後藏著玄機。”王玄策沒有應聲,將骨鑰緩緩插入玄鳥雕像的右眼——那正是鎖孔所在。骨鑰入孔的瞬間,玄鳥銜著的《金剛經》竹簡突然轉動,經文字跡像是活過來一般,順著門身的齒輪紋路流動,最終在門麵中央拚出一行娟秀的字跡,竟是文成公主擅長的簪花小楷:“以墨守道,以佛破障”。
“文成公主的字?”蔣師仁愣住,他曾在長安的宮宴上見過公主的書法,溫婉中帶著剛勁,與眼前的字跡分毫不差。王玄策卻若有所思,當年文成公主入吐蕃時,曾攜帶大量中原典籍,其中就有《墨子》與《金剛經》的抄本,莫非這扇門的機關,是當年隨公主入藏的匠人所造,後來被阿羅那順掠奪至此?
不等他細想,巨門突然發出“哢嗒”一聲悶響,門縫處透出一絲金光。蔣師仁見狀,陌刀出鞘,刀刃帶著淩厲的刀氣劈向門縫——他擔心門內有暗箭,想先震開一條縫隙探查。可就在刀氣觸到門縫的刹那,一道金光突然從門內射出,直衝天頂,緊接著,一根九環錫杖從門縫中震出,落在王玄策腳邊。
錫杖杖身刻著梵文,杖頭掛著九個銅環,環上竟係著一枚虎符——虎符分為兩半,一半刻著天竺文字,另一半刻著“阿羅那順”的名號,顯然是天竺王調兵的信物。王玄策彎腰撿起錫杖,指尖觸到杖身的瞬間,突然想起玄奘法師的記載:當年玄奘西行天竺時,曾在鍵陀羅王城留下一根九環錫杖,說是為了“鎮此地邪祟,護大唐行人”,沒想到這錫杖竟藏在巨門之後。
“是玄奘法師的錫杖!”李匠師激動地走上前,“我之前聽阿羅那順的手下說,這錫杖能激活門內的機關,可他們研究了半年,也沒找到方法。”他話音剛落,之前從木鳶中取出的銅佛殘核突然從王玄策的懷中滾落,佛核上的金粉脫落,正好裹住九環錫杖的杖頭。
奇妙的一幕發生了:金粉與錫杖接觸的瞬間,發出“嗡”的一聲輕響,巨門內傳來齒輪飛速運轉的聲音,門身的紋路開始發光,從青銅色逐漸變成赤金色。三百個帶著“唐”字的磚石從門身上緩緩脫落,像是花瓣凋零,原本厚重的巨門竟在片刻間分解開來,露出門後的景象。
門後是一座巨大的地宮,中央矗立著一座高台,高台上放著一個鎏金佛骨密匣,密匣周圍環繞著七尊藥師佛的虛影,每尊虛影都手持藥壺,散發出淡淡的金光,將整個地宮照得通明。地宮兩側的牆壁上,排列著數十個熔爐,熔爐內的火焰仍在燃燒,發出“轟隆轟隆”的轟鳴,熔爐旁散落著許多青銅零件,顯然是打造機關的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