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古藤現蹤
殑伽河上遊的晨霧還未散儘,渾濁的河水裹挾著碎冰與枯枝奔湧而下,王玄策身披玄色錦袍立於岸邊高崖,腰間蹀躞帶懸著的鎏金蹀躞七事在風中輕響,目光卻死死鎖著河麵。身後八千餘騎人馬列成整齊陣形,吐蕃借來的一千二百騎士身著赭色皮甲,腰間佩著藏刀,胯下駿馬不耐地刨著蹄子;泥婆羅七千騎兵則穿著青布戰甲,手持長柄彎刀,頭盔上的羽毛裝飾在晨光中泛著微光。這是他與蔣師仁耗費三月心血借來的複仇之師,隻為報去年天竺襲殺使團二十八人的血海深仇——彼時使團眾人倒在血泊中,唯有他與蔣師仁靠著熟悉地形拚死突圍,如今終於要踏過這殑伽河,讓天竺付出代價。
“王正使,”蔣師仁催馬來到崖邊,陌刀斜背在身後,甲胄碰撞發出清脆聲響,“探子回報,上遊河麵似有異物漂來,看形製不像尋常草木。”他說話時聲音沉穩,目光掃過河麵,當年突圍時留下的刀疤在臉頰上若隱若現,那是天竺人給他刻下的恥辱印記。
王玄策微微頷首,抬手示意身旁親兵取來千裡鏡。銅製鏡筒在手中泛著冷光,他緩緩調整焦距,隻見上遊遠處的河麵泛起異樣波紋,數十個深色物體隨著水流起伏,正朝著己方所在的岸邊漂來。“再近些,”他低聲道,手指攥緊鏡筒,指節微微泛白——自率軍至此,他日夜提防天竺人突襲,這不明物體來得太過蹊蹺,不得不謹慎。
片刻後,水流將那些物體推得更近,蔣師仁也看清了模樣,眉頭驟然擰緊:“是藤甲!而且數量不少!”話音剛落,已有第一批藤甲殘骸漂到岸邊,親兵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一具相對完整的藤甲拖到兩人麵前。
這藤甲由細密的古藤編織而成,甲葉層層疊疊,雖經河水浸泡,卻仍能看出當年的堅韌質地。王玄策蹲下身,指尖撫過甲葉表麵,突然觸到一處細微的刻痕,他立刻示意親兵取來火把,借著火光仔細查看——隻見每片甲葉內側,都清晰刻著“貞觀廿四年將作監”的暗記。這暗記他再熟悉不過,當年他在長安任職時,曾見過將作監打造兵器甲胄的印記,隻是貞觀廿四年距今已有數年,為何這些藤甲會突然出現在殑伽河上遊?
“王正使,您看這個!”蔣師仁突然出聲,手中捏著一片脫落的甲葉,隻見藤芯處正緩緩滲出透明液體,並非尋常藤條的汁液。王玄策湊近一看,瞳孔驟然收縮——那液體在陽光下泛著微弱的光澤,竟漸漸在甲葉表麵凝結成細小的字跡,仔細辨認,竟是《衛公兵法》中早已失傳的“渡河篇”內容!他早年曾在兵部翻閱過《衛公兵法》殘卷,深知“渡河篇”記載的是大軍渡河的精妙戰術,如今竟以這般方式重現,實在匪夷所思。
就在此時,王玄策腰間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他伸手一摸,竟是斷足金線——這金線是他當年突圍時,被天竺人斬斷馬足後,從馬蹄鐵中意外發現的,一直貼身佩戴,此刻卻像是有了生命般,突然掙脫腰帶束縛,朝著藤甲刺去。金線穿透甲葉的瞬間,發出輕微的“哢嗒”聲,隨後竟勾出一件青銅器物,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眾人定睛一看,那是一把青銅藥鐮,鐮身刻著繁複的花紋,刀刃雖有些鏽蝕,卻仍透著寒氣。王玄策撿起藥鐮,目光落在鐮麵的銘文上,隻見“太醫署驗”四個字清晰可見,隻是邊緣正被某種酸液侵蝕,字跡已有些模糊。“這是文成公主當年出使吐蕃時,太醫署特製的藥鐮,”他沉聲道,“當年公主曾說,此鐮可斬毒草、治惡疾,怎麼會藏在這藤甲之中?”
蔣師仁見狀,握緊身後的陌刀,大喝一聲:“待末將劈開這藤甲,看看還有什麼蹊蹺!”話音未落,陌刀已出鞘,寒光閃過,藤甲被瞬間劈成兩半。令人意外的是,甲葉斷裂處沒有木屑落下,反而掉出數個密封的竹筒,滾落在地上。親兵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打開其中一個竹筒,裡麵竟是一卷帛書,展開後,暗紅色的字跡映入眼簾——竟是吐蕃大論的密令,上麵“藤甲鎖江”四個大字用鮮血寫成,墨跡未乾,顯然是近期才封入竹筒的。
“藤甲鎖江?”王玄策眉頭緊鎖,“看來天竺與吐蕃內部勢力早有勾結,想用這些藤甲封鎖殑伽河,阻止我軍渡河。”他話音剛落,手中的青銅藥鐮突然微微震動,之前從藤甲中取出的銅佛殘核——那是昨夜巡查時在岸邊發現的,佛身已被熔毀,隻剩核心——竟自行飛入藥鐮之中。刹那間,佛核中滲出暗紅色的液體,像是佛血一般,滴落在藤甲滲出的液體上,兩種液體交融後,竟漸漸染成金色,隨後在空中凝結成七個光點,緩緩落在地麵,形成七處清晰的坐標。
“王正使!這是渡口坐標!”蔣師仁驚喜地喊道,“看來天助我軍,這七處定是藤甲軍的秘密渡口!”
王玄策凝視著地上的坐標,心中卻並未放鬆警惕——既然天竺人布下藤甲鎖江的計謀,絕不會輕易讓他們找到渡口。他正欲下令派人探查,對岸的密林突然傳來一陣驚響,無數飛鳥衝天而起,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在河穀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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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埋伏!”蔣師仁立刻拔刀,身後的騎兵也瞬間戒備,弓箭上弦,瞄準對岸。片刻後,密林邊緣出現了數十個身影,正是天竺的藤甲兵——他們身著與河中殘骸相似的藤甲,手持長矛,隻是仔細看去,他們身上竟綁著熟悉的零件。
“那是我軍當年被熔的弩機零件!”王玄策的聲音帶著怒火,當年使團被襲時,唐軍攜帶的弩機被天竺人繳獲,沒想到他們竟將熔毀的零件綁在藤甲兵身上,既是炫耀,也是挑釁。他握緊手中的青銅藥鐮,目光掃過身後的八千騎兵,沉聲道:“蔣校尉,傳令下去,按坐標分兵,拿下這七處渡口!今日,我們便踏過這殑伽河,為死去的弟兄們複仇!”
蔣師仁高聲應和:“末將領命!”隨即轉身,馬鞭指向對岸,“吐蕃騎士隨我攻左翼渡口!泥婆羅騎兵攻右翼!務必在日落前拿下渡口!”
號角聲在河穀中響起,八千騎兵翻身上馬,馬蹄聲震得地麵微微顫抖。王玄策立於崖邊,望著潮水般湧向渡口的人馬,手中的青銅藥鐮泛著金光——當年二十八人的血海深仇,今日終於要在這殑伽河畔了結,而那些藏在藤甲中的秘密,也將隨著這場戰鬥,一一揭開。
第二節:弩機引路
王玄策蹲在岸邊,指尖捏著一片藤甲殘片,指腹摩挲著甲葉邊緣的縫隙。方才銅佛殘核與青銅藥鐮相融時,他便察覺藤甲質地異於尋常,此刻借著親兵遞來的火把細看,果然在甲葉夾層處發現一道細微的暗縫。他從腰間抽出短匕,刀刃貼著暗縫輕輕撬動,隻聽“哢”的一聲輕響,藤甲暗層被撬開,露出裡麵折疊整齊的紙片。
那紙片材質粗糙,邊緣還帶著經文印刷的痕跡,竟是用《金剛經》的邊角料裁成。王玄策小心翼翼地展開,隻見紙上用炭筆繪製著複雜的圖樣,線條雖被樹汁浸泡得有些模糊,卻仍能看清是弩機組裝的細節——從弩臂的弧度到扳機的咬合結構,每一處都標注得精準無比,墨跡在樹汁的浸潤下泛著油亮的光澤,顯然是有人特意用樹汁防潮,將這份圖紙藏在了藤甲之中。
“王正使,這圖紙...”蔣師仁湊上前來,陌刀斜拄在地上,目光落在圖紙上時,瞳孔微微一縮。他早年在軍中曾負責過弩機修繕,一眼便認出這是唐軍製式弩機的改良版,隻是圖紙上多了幾處從未見過的機關標注,“看這結構,比我軍現用的弩機射程至少能遠五十步,天竺人怎會有這般圖紙?”
王玄策沒有立刻回答,手指點在圖紙右下角的一處墨點上:“你看這裡。”火把的光線下,那墨點其實是一個極小的符號,形似鴻臚寺的符節紋樣。他心中一動,將圖紙遞到蔣師仁手中:“用你的刀氣試試,或許這圖紙還有彆的用處。”
蔣師仁會意,接過圖紙的同時,陌刀猛地出鞘半寸,刀身泛起凜冽的寒光。他手腕微抖,刀氣順著圖紙邊緣溢出,朝著身後的河岸岩壁斬去。隻聽“轟隆”一聲巨響,岩壁表麵的碎石簌簌落下,露出裡麵刻著的字跡——竟是玄奘法師當年西行天竺時,為記錄水路所刻的“五印度水勢注”!
那些刻字曆經多年風雨,卻依舊清晰,隻是其中幾處標注渡口的符號,邊緣正滲出淡黃色的樹脂,將原本的字跡覆蓋了大半。王玄策走近細看,發現被樹脂篡改的渡口標記,恰好與方才銅佛殘核凝成的坐標有兩處重合,顯然是有人故意用樹脂掩蓋真實渡口,誤導他們的判斷。
“這些樹脂...不對勁。”蔣師仁伸手蘸了一點樹脂,指尖傳來黏膩的觸感,“尋常樹脂不會這般黏稠,倒像是摻了什麼東西。”話音未落,他突然想起方才從藤甲中掉落的銅佛碎片,立刻從懷中取出一片,朝著樹脂按去。
銅佛碎片剛一接觸樹脂,便發出“滋滋”的聲響,碎片表麵的銅鏽漸漸褪去,露出裡麵金燦燦的佛身。與此同時,河岸上散落的藤甲殘骸突然開始震動,甲葉紛紛從中間斷裂,朝著河麵漂去。眾人驚愕地看著那些藤甲在水中旋轉、拚接,不過片刻,竟在河麵拚出一個巨大的陣形——那陣形呈箭頭狀,逆著水流的方向排列,正是《太白陰經》中記載的“逆流陣”,專用於大軍逆流渡河時抵禦水流衝擊,穩固陣腳。
“是逆流陣!”王玄策眼中閃過一絲明悟,“看來文成公主早有預料,留下這些線索,就是為了幫我們破解天竺人的封鎖。”他正欲下令讓各部按照陣形準備渡河,遠處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號角聲,那號角的調子尖銳刺耳,不似唐軍的號角製式。
“是天竺人的號角!”蔣師仁立刻握緊陌刀,目光望向號角聲傳來的方向——那是上遊三裡外的一處密林,之前探子回報說有天竺工兵在那裡活動,想必是在布置阻攔他們渡河的工事。他正欲請命帶人去探查,卻見密林方向突然衝出幾個天竺兵,慌慌張張地朝著下遊跑去,口中還喊著聽不懂的梵語。
“不對勁,他們怎麼跑了?”王玄策皺眉,示意親兵去攔截那幾個天竺兵。片刻後,親兵押著一個受傷的天竺兵回來,那兵丁臉色發青,嘴角還掛著黑血,顯然是中了毒。蔣師仁上前,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藤編工具——那是一個用於編織藤甲的木梭,仔細一看,梭子竟是用黑色的絲線纏繞而成,觸感粗糙,不似棉線,倒像是...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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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的頭發!”親兵驚呼聲中,蔣師仁將木梭湊近火把,隻見發絲在火光下泛著暗淡的光澤,其中幾根發絲間還纏著一個細小的金屬物件。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出那物件,竟是一枚青銅符節,符節上刻著鴻臚寺的印記——這是大唐派往各國使團的信物,隻有使團成員和密探才會持有。
“是鴻臚寺的密探!”王玄策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去年使團遇襲時,有幾名鴻臚寺密探隨團出行,至今下落不明,想必早已遇害,而天竺人竟用他們的頭發編織工具,這般殘忍的行徑,更讓他怒火中燒。他接過青銅符節,指尖摩挲著上麵的紋路,突然感覺到符節內部有空隙,便用力一掰。
“哢”的一聲,符節從中間裂開,露出背麵刻著的四個小字——“申時斷索”。王玄策抬頭望向天空,此時日頭已過正午,距離申時還有不到一個時辰。他立刻明白過來,文成公主早已算準天竺人會在渡口設置繩索阻攔,特意留下這四字提示,讓他們在申時切斷繩索,順利渡河。
“蔣校尉!”王玄策轉身看向蔣師仁,目光銳利如刀,“立刻傳令下去,各部按河麵逆流陣形集結,派五十名吐蕃騎士帶彎刀,提前前往七處渡口探查繩索位置,務必在申時前找到所有阻攔設施!”
“末將領命!”蔣師仁高聲應道,轉身翻身上馬,陌刀高舉過頭頂,“吐蕃騎士隨我來!其餘各部原地整隊,備好渡河船隻,申時一到,即刻進攻!”
馬蹄聲再次響起,五十名吐蕃騎士如離弦之箭般朝著渡口奔去。王玄策立於岸邊,手中緊握著那枚裂開的青銅符節,目光望向河麵——逆流陣在水中泛著微光,遠處天竺人的號角聲已漸漸平息,想必是工兵遇襲後亂了陣腳。他知道,這場渡河之戰的關鍵,就在即將到來的申時,而那些藏在藤甲、符節中的秘密,正一步步將他們引向複仇的終點。
此時,岸邊的泥婆羅騎兵已將船隻推入水中,青布戰甲在陽光下泛著整齊的光澤;吐蕃騎士的赭色皮甲與藏刀相映,透著一股悍勇之氣。八千餘騎人馬嚴陣以待,隻待申時到來,便要踏過這殑伽河,讓天竺人為去年的血海深仇,付出應有的代價。王玄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青銅藥鐮,鐮身的“太醫署驗”銘文在火光下愈發清晰,仿佛也在等待著申時那一刻,見證大軍渡河的壯舉。
第三節:發索橫江
日頭漸斜,離申時僅剩一刻鐘,殑伽河麵上的逆流陣在波光中愈發清晰。王玄策提著青銅藥鐮,踩著岸邊的碎石一步步踏入水中,冰涼的河水沒過腳踝,去年突圍時被天竺人砍傷的斷足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那是斷足金線在體內異動的信號。他低頭望去,腰間的金線竟再次掙脫束縛,如靈蛇般竄出,朝著散落在河麵的鴻臚寺符節飛去。
金線掠過水麵,激起細碎的漣漪,每觸碰一枚符節,便有一道微光從符節中溢出。不過瞬息,所有符節都被金線串聯起來,在激流中懸浮成一道弧形,符節表麵的銘文漸漸亮起,竟在空中拚湊出一段殘缺的文字。王玄策眯眼細看,那些文字的體例與《大唐西域記》如出一轍,正是書中早已失傳的“藤橋篇”——上麵詳細記載了用古藤搭建浮橋的技法,從藤條選材到固定方式,每一個步驟都標注得精準無比,仿佛是玄奘法師當年親見藤橋時留下的手劄。
“王正使!這‘藤橋篇’竟是破解發索的關鍵!”蔣師仁策馬來到河邊,陌刀在手中微微顫動,他順著王玄策的目光望去,隻見上遊渡口處隱約有黑色的繩索橫跨江麵,那便是天竺人用來阻攔船隻的發索——用唐軍俘虜的頭發混合藤條編織而成,堅韌異常,尋常刀劍根本無法斬斷。
話音未落,蔣師仁已翻身下馬,提著陌刀大步邁向渡口。此時吐蕃騎士已探明發索的位置,正手持彎刀試圖砍斷,可刀刃砍在發索上,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發索依舊牢牢繃在兩岸的岩石上。蔣師仁見狀,大喝一聲,陌刀高高舉起,刀身上凝聚起凜冽的刀氣,朝著發索狠狠劈下。
“錚”的一聲脆響,陌刀與發索相撞的瞬間,竟沒有傳來預料中的斷裂聲。反倒是刀身突然爆發出一股吸力,將之前岩壁上滲出的樹脂儘數吸附過來。樹脂在刀麵上快速流動,漸漸凝結成一幅清晰的圖案——那是長安將作監特製的“火鷂渡河圖”,圖中畫著綁著火硝的鷂鳥掠過河麵,下方是大軍借著火勢渡河的場景,邊角處還刻著將作監的印記,顯然是當年為大軍渡河設計的戰術圖。
“火鷂渡河圖...”王玄策心中一動,想起懷中還剩半塊銅佛殘核。他立刻伸手取出,將殘核朝著蔣師仁的陌刀擲去。銅佛殘核剛一接觸刀麵,便化作漫天金粉,均勻地覆蓋在“火鷂渡河圖”上。金粉與樹脂相融的瞬間,河麵突然刮起一陣狂風,金粉隨著風勢飄散,落在對岸的天竺藤甲兵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