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原油,包裹著亡命的二人。
通風管道破口下的垂直豎井深不見底,隻有冰冷潮濕的氣流從下方倒灌上來,帶著濃重的鐵鏽和某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巨大金屬造物緩慢腐爛的酸敗氣味。安娜和焰依靠著管道內壁凸起的鉚接結構和老舊的維修梯架,艱難地向下攀爬。焰的機械義手在之前的撞擊中受損嚴重,每一次抓握都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偶爾還會迸射出短暫的電火花,照亮他汗水和油汙交織的、緊繃的臉龐。
安娜的狀態稍好,但體內兩種力量的衝突並未平息,隻是暫時被她強大的意誌力強行壓製。銀白與暗紅的能量在她皮膚下的裂紋中隱隱流動,如同隨時可能再次噴發的火山。每一次發力,都會帶來針紮般的刺痛和能量失控的風險。她必須分出大部分心神來約束這股危險的力量,攀爬的速度並不比焰快多少。
上方,荊棘女王單位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刮擦聲已經到了破口邊緣,冰冷的紅色電子眼的光芒如同探照燈般向下掃射,幾次幾乎掠過他們的頭頂。但它們龐大的身軀似乎無法順利進入這相對狹窄的豎井,隻能發出憤怒的、混合著電子雜音和植物摩擦的嘶鳴。
暫時安全,但危機並未解除。它們一定會找到其他路徑包抄下來。
“下麵……是什麼地方?”安娜的聲音在空曠的豎井中帶著一絲回音,她低頭向下望去,隻有無儘的黑暗。
“舊主乾線的檢修層……再往下,據說接近‘鏽爐核心’的廢棄冷卻循環係統……”焰喘著粗氣回答,聲音因疲憊和疼痛而斷斷續續,“那地方……邪門得很……老礦工都說下麵有‘吃鐵的老鼠’和……‘哭牆’。”
“哭牆?”
“就是……有時候能聽到牆裡有聲音……像很多人在一起哭……”焰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沒人敢深究,大部分通道早就被封死了。”
安娜沉默了一下。在這種地方,任何傳說都可能隱藏著真實的危險,也可能是未被網絡完全控製的區域。
他們繼續向下,仿佛永無止境。豎井壁上開始出現一些異常的變化——原本粗糙的金屬表麵,逐漸覆蓋上了一層濕滑、黝黑、如同瀝青般粘稠的物質,其中似乎還混雜著細小的、已經鏽蝕殆儘的金屬碎屑。空氣中那股腐爛的金屬酸味更加濃烈了。
終於,腳下傳來了實地感。他們落在了一個傾斜的、布滿粘滑汙垢的金屬平台上。平台邊緣,是數條通向不同方向的、更加寬闊卻破敗不堪的管道或隧道入口,黑黢黢的洞口如同巨獸的食道,散發著不祥的氣息。
這裡的光線幾乎為零,隻有安娜周身微弱的能量輝光和焰義手上那接觸不良的照明燈提供著有限的視野。能見度不足五米。
“走哪邊?”焰緊張地環顧四周,每一條通道都看起來同樣危險。
安娜閉上雙眼,極力擴展自己那受到嚴重乾擾的感知。青蕨網絡的“注視”在這裡變得微弱而扭曲,仿佛被某種東西乾擾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更加混沌、更加古老、充滿了痛苦與怨念的精神殘留,如同背景輻射般彌漫在空氣中,無聲地嘶嚎著。
她試圖分辨方向,但那些精神殘留太過混亂,反而乾擾了她的判斷。
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金屬敲擊聲,從其中一條最為寬闊、似乎通往更深處的隧道深處傳來!
咚…咚咚……咚……
敲擊聲富有節奏,斷斷續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並非機械產生的韻律感,仿佛……某種信號?
焰猛地抓緊了武器他從廢墟裡撿起的一根斷裂的金屬管),“什麼聲音?!”
安娜凝神細聽。那敲擊聲……似乎有些熟悉。她回憶起父親卡爾留下的某些筆記中,提到過舊時代礦工和地下工作者之間使用的、一種基於敲擊金屬管道傳遞信息的簡陋密碼……
“跟著聲音。”安娜做出了決定。在這種絕境下,任何一絲有可能是善意的指引都值得冒險。
兩人小心翼翼地踏入那條寬闊的隧道。腳下的粘稠物質更厚了,幾乎沒到腳踝,行走起來異常艱難。隧道兩側的牆壁上,那種瀝青般的黑色物質覆蓋得更加厚重,甚至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非人的爪痕和被某種強酸腐蝕出的孔洞鑲嵌其中。
咚…咚咚……咚……
敲擊聲依舊在前方引導著,似乎始終與他們保持著一段距離。
越往深處走,周圍的環境越發詭異。他們開始看到一些被遺棄的、巨大無比的古老機械殘骸——鏽蝕的鍋爐、斷裂的傳動軸、如同巨人肋骨般扭曲的鋼結構支架……它們半埋在黑色的粘稠物中,仿佛是被這片地下領域消化到一半的獵物。
空氣中開始出現一種低沉的、持續不斷的嗡鳴聲,仿佛來自地底極深處,震得人心臟發悶。
而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的痛苦精神殘留,也越發濃烈。安娜甚至不需要刻意感知,那些破碎的畫麵和情緒就如同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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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熾熱的金屬熔爐旁,無數瘦骨嶙峋的身影在監工的鞭撻下勞作……
……可怕的泄漏事故,綠色的毒霧彌漫,人們哀嚎著融化……
……絕望的罷工被鎮壓,槍聲在隧道中回蕩……
……還有……更近期一些的……一些穿著樞律院製服的人,鬼鬼祟祟地將一些密封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金屬桶,傾倒入某些深不見底的豎井……
這些都是沉澱在此地的、屬於過去的痛苦記憶碎片。
“吃鐵的老鼠……”焰突然低聲說,用金屬管指了指前方陰影處。
安娜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幾隻體型大得反常、皮毛脫落、露出下麵鏽蝕金屬骨架的“生物”,正在啃食著一具機械殘骸。它們的眼睛閃爍著病態的紅光,察覺到安娜和焰的靠近,發出威脅性的嘶嘶聲,卻沒有立刻攻擊,反而迅速鑽入了旁邊的縫隙消失不見。
這些生物……似乎是被這裡的輻射和汙染物異化的結果。
咚…咚咚……咚……
引導他們的敲擊聲依舊在前方,似乎變得急切了一些。
他們繞過一堵巨大的、仿佛艙壁般的斷裂金屬牆,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卻又讓人頭皮發麻。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空腔,仿佛某個超大型機械的內部被掏空後形成的。空腔的中央,是一個已經凝固的、如同黑色琥珀般的巨大金屬熔池,表麵凹凸不平,凝固時的波紋仿佛還在訴說著曾經的熾熱。無數粗壯的、鏽蝕的管道和線纜從四周的牆壁延伸出來,如同血管般插入熔池之中。
而最令人震驚的是,在熔池的周圍,依靠著牆壁或堆積的廢料,存在著許許多多……身影。
他們大多衣衫襤褸,身上有著不同程度的機械改造痕跡,但那些改造體大多已經鏽蝕、損壞。他們沉默地坐著或站著,眼神空洞,麵無表情,如同雕像。許多人身上都覆蓋著那種瀝青般的黑色物質,仿佛正在被緩慢地同化。
他們似乎對安娜和焰的到來毫無反應。
“是……‘鏽髓病’……”焰的聲音帶著恐懼和一絲憐憫,“以前礦上的絕症……接觸太多深層鏽蝕物和輻射,身體會慢慢……金屬化,最後失去意識,變成‘活鏽’……沒想到這裡還有這麼多……”
就在這時,那道引導他們的敲擊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來源很近!
兩人循聲望去,隻見在熔池的另一端,一個較高的平台上,坐著一個身影。
那是一個老人,幾乎半個身體都已經與身下的金屬平台鏽蝕在了一起,他的另一條手臂也完全被黑色的鏽痂覆蓋,變成了僵硬的金屬塊。唯有他那隻還算完好的、布滿老繭和傷疤的手,正握著一把小鐵錘,有節奏地、固執地敲擊著麵前一根裸露的金屬管道。
咚…咚咚……咚……
正是這個聲音引導了他們。
老人抬起頭,他的臉也有一半被鏽蝕覆蓋,但另一隻眼睛卻異常清澈,閃爍著智慧與滄桑的光芒。他看向安娜和焰,停下了敲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