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根下的舊織造局,這片沉睡了不知多少年的廢墟,今日終於被一陣陣“哐當、哐當”的砸牆聲驚醒。
陳越站在院子中央,腳下踩著碎磚爛瓦,手裡卷著一張畫滿了線條和符號的大圖紙,麵前是一排工部派來的匠頭,還有趙王府那位神色倨傲、腰懸短刀的監工。
“停停停!都給我停下!”
陳越猛地揮動手中的圖紙,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指著東邊一堵半塌的青磚牆,聲音比那砸牆聲還洪亮:“誰讓你們隻開個小窗戶的?我要的是‘明廚亮灶’……呃,是那種窗明幾淨、光線充足的大通間!也就是現在的‘全景落地窗’懂不懂?這牆,全都給我推倒,換上整排的窗欞,蒙上透光最好的高麗紙!要是黑漆漆的,工匠們怎麼看清那些比頭發絲還細的銅線?到時候做瞎了眼,算誰的?”
那工部領頭的黑臉漢子,名叫趙大勇,也是個老資曆,聞言把手裡的鐵錘往地上一杵,甕聲甕氣地頂撞道:“陳大人,這規矩可不是這麼定的。這牆是小山牆,用來承重的,若是全拆了,房頂子塌下來,咱們這幾十號兄弟得埋裡麵。再說了,這高麗紙貴得離譜,這麼大麵積,預算……”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你們不敢想!”
陳越冷笑一聲,他太了解這幫官僚匠人的惰性了。他隨手從袖子裡掏出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咣當”一聲砸在旁邊那張搖搖欲墜的木桌上。銀子沉甸甸的分量震得桌腿一軟,上麵的灰塵騰起,嗆得周圍人直咳嗽。
“各位師傅聽好了,隻要按圖紙施工,不偷工減料,這銀子就是今兒個的茶水錢!房頂塌不下來,我要你們用‘品’字形的硬木立柱做支撐,把受力點給我分散開!這叫‘框架結構’,懂嗎?不懂就照做!”
他眼神一凜,掃過那個王府監工,語氣中帶著一絲借勢的威壓,“還有,誰要是敢給我磨洋工,或者在這兒玩‘花活’,克扣材料……”
趙王府的監工是個機靈人,一見那銀子和陳越的氣勢,立馬換了副笑臉,手按在刀柄上,對著趙大勇等人喝道:“都聽見沒?陳大人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做!王爺有令,這兒一切聽陳大人的,誰敢齜牙,王爺扒了他的皮!”
“得嘞!既然有銀子又有王爺的話,那咱們就把這牆給它拆了!”趙大勇眼睛都直了,一把按住那錠銀子,仿佛怕它長腿跑了,“兄弟們,聽陳大人的,上大錘!把這‘框架’給支棱起來!”
看著工人們熱火朝天地重新開乾,陳越滿意地點點頭,轉身看著那張被重新規劃的圖紙。這裡是前廳展示區,要搞得像後世的奢侈品店一樣高大上;那裡是後院流水線,中間還得有個帶淨水係統的清洗池……這哪裡是修院子,這分明是在這大明朝的心臟,植入一顆現代工業的種子。
“這工坊,以後就是咱們在大明朝的‘牙科梅奧診所’!”陳越心裡默念,豪情萬丈。
就在這時,院牆外傳來一陣怯生生的響動,像是老鼠在啃噬木頭。陳越透過倒塌的牆縫看去,隻見幾天前那個被他救治過的小乞丐,正扶著一位滿頭白發、雖然衣衫襤褸但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婦人,身後還縮著兩個麵黃肌瘦的小丫頭。一家四口,正惶恐不安地縮在牆角,看著這群凶神惡煞的拆遷隊,想跑又不敢跑,眼神裡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陳越心裡一動。那老婦人雖然狼狽,身上那件舊襖子補丁摞補丁,但她站立的姿勢,哪怕是扶著牆,脊背也是挺直的。那一雙眼睛,透著股不同尋常的沉靜,不像是一般乞討者那種麻木或貪婪,反倒像是在審視。
“慢著!”陳越抬手叫停了正要往那邊堆廢料的工人,大步走了過去。
“小兄弟,是你?”
小乞丐一見是陳越,原本驚恐的眼神瞬間亮了,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他下意識地捂了捂已經消腫大半的臉,撲通一聲就要跪下:“恩公……不,神醫大人!”
“快起來。”陳越一把拉住他,感覺這孩子瘦得全是骨頭,“你們一直住這兒?”
“回大人的話,”那老婦人開了口,聲音雖然沙啞,卻字正腔圓,用的竟然是標準的官話,“老身帶著孫兒們,以此廢院為家已有些時日。今日見大人動工,知是擾了貴地,這就離開,絕不給大人添麻煩。”
說著,她掙紮著想帶著孩子們走,卻因為腿腳不便,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陳越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觸手之處,是一截枯瘦的手臂。
“走?往哪走?這天寒地凍的。”陳越皺了皺眉,醫者父母心,既然遇上了,豈能見死不救?再說了,這偌大的工坊,光有技術大拿不行,還得有乾雜活的,這種“外人”進不來,用自己救過的人反而更放心。
“那個……老人家,”陳越語氣放緩,“我這院子剛開張,正缺幾個灑掃、燒飯、看門的。活兒不重,但得細心,還得嘴嚴。我看這孩子機靈,您也是個懂規矩的。咱們這兒管吃管住,每個月還有點工錢。你們……願不願意進來搭把手?”
老婦人愣住了,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光,那是絕望中突然看到希望的震顫。小乞丐更是張大了嘴,半天沒合攏,手裡還死死攥著半個發黑的饅頭。
“大……大人不嫌棄我們臟?不嫌棄我們是……流民?”老婦人顫抖著問,聲音裡帶了哽咽。
“臟怕什麼?水洗洗不就乾淨了?人心要是臟了才洗不掉。”陳越指了指院子裡的那口井,“再說了,我這兒是做潔齒刷的,最講究的就是化腐朽為神奇。你們來了,正好幫我把這規矩立起來。小祿子,帶他們去後院偏房,燒水,找幾身乾淨衣裳!”
小祿子在一旁嘀咕:“大人,這……來路不明啊。萬一……”
“無非是多幾張嘴吃飯,能吃窮我?”陳越擺擺手,“再說了,你看那孩子的眼神,那是知道感恩的眼神。這樣的人,用著放心。”
看著一家人相互攙扶著走進院子,背影雖然佝僂卻多了幾分生氣,陳越心裡突然覺得,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無心插柳”吧。或許將來,這柳樹真能成蔭呢。
……
臨時搭建的工棚裡,熱氣蒸騰,各色人等相互交叉討論著自己的議題,比那最熱鬨的集市還要嘈雜。
“不行!絕對不行!這簡直是胡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