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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查封“神農堂”(2 / 2)

早有衙役端上來個托盤,上頭放著三顆藥丸,正是錦衣衛那日從“神農堂”搜出來的。

許冠陽拿起一丸。

他沒舔,隻是掰開,湊到鼻尖深深一吸,然後閉上眼睛。

堂上靜得落針可聞。

過了約莫十息,他睜開眼。

“此丸,主料有四。”他聲音陡然拔高,每個字砸在青磚地上,擲地有聲,“其一,***,曬乾碾粉,約占四成——味微甜,後勁麻澀,久服成癮,損人精神。”

他頓了頓,看向墨炎。

墨炎臉色發白。

“其二,曼陀羅花粉,約占兩成——氣味刺鼻辛烈,初服致幻,久服傷腦,易生癲狂。”

“其三,川芎,約占一成半——尋常活血化瘀藥,用以掩飾前兩味毒藥的氣味。”

“其四,白芷、延胡索、甘草等,餘量。”

他說完,將藥丸放回托盤,退後一步。

“此方若用於鎮痛,短期或有效果。然長期服用,必致人依賴成癮,形銷骨立,神智昏聵,最終臟器衰敗而亡——非治病,乃殺人。”

他一口氣說完,堂上鴉雀無聲。

連周少卿都聽得眉頭緊鎖。

“你……你血口噴人!”墨炎終於反應過來,嘶聲喊道,“你是何人?有何資格在此妄言?”

“何人?”許冠陽重複這兩個字,忽然笑了,“我是乃太醫院前院判許冠陽,當下雖有官司在身,但我院判之位,夠不夠資格來辨藥?”

他轉向周少卿,深深一揖。

“大人,罪臣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甘受淩遲之刑。”

這話說得太重。

堂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周少卿沉吟片刻,拍了拍驚堂木:“傳人證。”

側門又開了。

進來三個人——正是前幾日在太醫院門口鬨事的那幾個百姓。他們此刻換了乾淨衣服,可臉色依舊蠟黃,走路虛浮。

“大人。”為首那漢子跪下,聲音發顫,“小人……小人就是吃了‘百靈丸’,如今離了那藥就渾身難受……求大人做主!”

另外兩個也磕頭,說得大同小異。

墨炎看著他們,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證據確鑿。

人證物證俱在。

周少卿又拍了下驚堂木。

“罪民墨炎,製***,危害百姓,罪證確鑿。按《大明律》,當杖一百,流三千裡,沒收所有家產。”他頓了頓,“然此案涉及王府,本官需奏請聖裁。暫且收監,退堂!”

驚堂木落下。

墨炎被衙役拖下去時,那雙眼睛死死瞪著許冠陽,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

許冠陽站在原地,沒看他。

他隻是微微仰著頭,看著公堂上方那塊“明鏡高懸”的匾額。

陽光從窗欞照進來,落在他臉上。

那光有些刺眼。

……

又三日後,太醫院。

清晨點卯時,院子裡站了二十幾個太醫,按品階排成兩列。陳越站在左列靠前的位置,正低頭翻著今日要歸檔的牙科醫案。

院門忽然被推開。

眾人抬頭看去。

許冠陽站在門口。

他身上穿的還是那件最低階的太醫服,洗得發白,袖口有些磨損。頭發梳得一絲不苟,臉刮得很乾淨,隻是瘦了很多,顴骨凸出來,襯得那雙眼睛格外深。

他走進來,腳步不快,卻很穩。

院子裡安靜得能聽見風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好奇的,探究的,鄙夷的,同情的,幸災樂禍的……什麼樣的都有。

許冠陽像沒看見。

他徑直走到陳越麵前,停下。

兩人之間隔著三步距離。

許冠陽看著陳越,陳越也看著他。

誰都沒先開口。

過了約莫三息,許冠陽忽然抬手,規規矩矩行了個禮——是下官見上官的禮。

“陳大人。”他聲音不高,卻清晰得能讓院子裡每個人都聽見,“日後同在太醫院當差,還望……多多指教。”

最後四個字,他說得很慢。

慢得能讓人聽出裡頭壓著的、幾乎凝成實質的恨意。

陳越坦然回了個平禮。

“許太醫言重了。”他臉上沒什麼表情,“辨毒有功,令人佩服。日後若有疑難,還要向許太醫請教。”

兩人視線對上。

一個平靜如水,一個暗流洶湧。

空氣裡像有看不見的弦,繃得緊緊的。

“不敢。”許冠陽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很假,“許某這身辨藥的本事,在牢裡也沒生鏽。得多謝李公公給的機會,和陳大人……”

他頓了頓。

“……送的功勞。”

這話裡的機鋒,太醫院裡但凡長耳朵的都能聽出來。

陳越卻像沒聽見,隻是點點頭:“許太醫先去領差事吧。今日藥庫要清點,正好缺人手。”

許冠陽又看了他一眼,這才轉身,朝院正值房走去。

他背影挺得很直。

可那件破舊的官服穿在身上,總讓人覺得……像毒蛇披了層褪色的皮。

陳越收回目光,繼續翻手裡的醫案。

旁邊有個相熟的太醫湊過來,壓低聲音:“陳兄,他這話……”

“人回來了,總要說話。”陳越打斷他,笑了笑,“怎麼,你還怕他吃了我不成?”

那太醫訕訕退開。

陳越低頭,看著醫案上幾行字,看了很久,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知道許冠陽恨他。

恨他揭穿趙王爺的局,恨他把自己送進大牢,恨自己如今要靠“戴罪立功”才能重回太醫院——從院判到最低階太醫,這落差,夠把一個人逼瘋。

可他也知道,許冠陽現在動不了他。

李廣給了他活路,也拴住了他的脖子。這條命是李廣給的,他得先還債,還完了,才能想彆的。

……

同一時間,城南某處隱秘的宅子裡。

福王背著手,站在窗前,看著院子裡那株枯了一半的老梅。

他身後,跪著一個人。

墨炎。

這位藥王此刻狼狽不堪——臉上有傷,衣服破了幾處,頭發散著,可那雙眼睛裡的火,卻燒得比任何時候都旺。

“王爺。”他聲音嘶啞,“此次是栽在那許冠陽辨藥之上!陳越小兒,沒有拿出真才實學!屬下不服!”

福王沒回頭。

“不服?”他聲音很淡,“你不服有什麼用?‘神農堂’封了,本王花了三萬兩銀子才把你撈出來——三萬兩,墨炎,你知道能買多少畝地,養多少兵嗎?”

墨炎重重磕了個頭。

額頭撞在青磚上,咚的一聲悶響。

“求王爺再給屬下一次機會!”他抬起頭,眼裡血絲密布,“屬下要與他公開比試——比‘辨藥’!不用毒,不用計,就比誰的眼睛毒,誰的鼻子靈!若再輸,屬下願提頭來見!”

福王慢慢轉過身。

他盯著墨炎看了很久。

“辨藥?”

“是!”墨炎咬牙,“他是牙醫出身,根基淺薄,隻會那些奇技淫巧。辨藥乃醫家根本,需數十年功底——屬下浸淫此道三十載,不信贏不了他!”

福王走到太師椅前坐下,端起茶杯,卻沒喝。

他在想。

想陳越那小子——從冰棍到牙刷,從慈寧宮到“神農堂”,每一次都像泥鰍,滑不溜手。

公開比試?

倒也不是不行。

贏了,能狠狠踩陳越一腳,順便把“神農堂”的汙名洗掉——畢竟能贏過“禦用牙匠”的人,醫術能差到哪去?

輸了……

福王眼神冷了下來。

“你若再輸。”他緩緩開口,“不用你提頭,本王自會派人去取。”

墨炎渾身一顫。

“屬下……明白。”

“好。”福王放下茶杯,“三日後,本王會讓人放出風聲——‘民間神醫’墨炎,挑戰‘禦用牙匠’陳越,公開辨藥。地點,就在前門大街搭台。規則你定,賭注……”

他頓了頓。

“就賭,輸者自斷右手,永不行醫。”

墨炎激靈靈打了一個冷戰。

可他沒猶豫,重重點頭:“是!”

福王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墨炎爬起來,躬身退出房間。

門關上後,福王才重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茶已涼了。

他皺眉,將杯子重重擱在桌上。

“陳越……”他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像在念一道符咒,“本王倒要看看,這次你怎麼接。”

窗外,老梅枝頭最後幾片枯葉被風吹落,打著旋兒飄下來。

落在青石板上,悄無聲息。

三日後,陳越值房。

陳越剛從太後宮裡看牙回來,一進院子,就看見修安等在值房門口。

臉色不太好看。

“大人。”修安湊過來,壓低聲音,“外頭……傳開了。”

“什麼傳開了?”

“說‘藥王’墨炎要跟您公開比試辨藥,兩日後在前門大街搭台,輸者自斷右手,永不行醫。”修安語速很快,“現在滿京城都在議論,茶樓酒肆都在說這事兒。”

陳越腳步頓了一下。

然後繼續往前走。

“哦。”

就一個字。

修安愣了:“大人,您……您不著急?”

“急什麼。”陳越推開值房門,走進去,在椅子裡坐下,“人家搭台唱戲,咱們去看熱鬨——多好。”

“可賭注是右手啊!”修安跟進來,關上門,“那藥王墨炎浸淫藥道幾十年,辨藥功夫肯定不淺。您雖然醫術高明,可畢竟……”

“畢竟我是牙醫出身?”陳越接過話頭,笑了笑,“牙醫怎麼了?牙醫就不是醫了?”

修安被噎住。

陳越倒了杯茶,慢慢喝著。

茶是溫的,剛好入口。

“他選辨藥,是覺得我根基淺。”陳越放下杯子,看向窗外,“可他忘了,我是從哪兒來的。”

修安沒聽懂:“大人是說……”

“我是說。”陳越轉過頭,看著他,眼裡有種奇怪的光,“這世上有些本事,不是靠年頭堆出來的。”

他站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本草綱目》。

書頁泛黃,邊角磨損。

他翻開,裡頭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有些是前主人寫的,有些是他自己添的。

“去幫我辦件事。”陳越說,“把京城裡能買到的所有藥材——無論貴賤,無論常用罕見——每樣買一錢回來。記住,要散的,不要成藥。”

修安睜大眼:“所有?那得……那得上千種!”

“那就買上千種。”陳越合上書,聲音很平靜,“兩日後,我要讓墨炎知道一件事——”

他頓了頓。

“有些東西,不是活得久,就一定能贏。”

窗外風起,吹得值房門板輕輕晃了晃。

吱呀,吱呀。

像在敲著什麼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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