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押墨炎!十文!”
“我也押墨炎!人家是藥王,那陳越才多大?”
“牙匠跟藥王比辨藥?這不是關公麵前耍大刀——自找沒趣嘛!”
哄笑聲一片。
對麵茶樓二層,福王推開包廂窗戶,冷眼看著樓下。
他今天穿得很素,靛藍綢袍,玉帶束腰,手裡捏著一串念珠。可那張臉陰沉得像要下雨,眼角皺紋深得能夾住銅錢。
管事湊過來,聲音壓得極低:“王爺,咱們的人混在人群裡,刀都藏在袖子裡。萬一墨炎輸……”
“輸了就按規矩辦。”福王撚著念珠,珠子一顆顆滾過去,“但若陳越敢耍花樣——比如用那些瓶瓶罐罐搞鬼,你知道該怎麼做。”
管事點頭,退到陰影裡。
這時一頂青呢小轎停在擂台東側。
轎簾掀開,下來個三十出頭的宦官,麵白無須,穿深藍緞袍,腰間掛著司禮監的象牙腰牌。他朝茶樓方向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走到監審席坐下。
席位擺著三把椅子,正中間空著,留給藥行會長。
百姓的議論聲小了些
“那是李公公的人吧?”
“司禮監都來監審,這場麵……”
“看來是真要見血了。”
辰時初刻,陳越到了。
他帶著修安和小祿子,三人從人群裡擠過來。陳越手裡提著那隻木箱,箱子不大,看著挺沉。百姓目光唰地全聚過去,有人伸長脖子看。
“陳牙匠!您那箱子裡不會是牙粉吧?”
哄笑聲又起。
陳越沒理,徑直走到擂台西側準備區。他把箱子放下,抬頭看了看天色。晨光正好,不刺眼,適合看顯微鏡。
又過了半炷香,墨炎登場。
他從另一側上台,腳步很穩。一身玄色繡金藥王袍,袍角用金線繡著百草紋,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須發梳得一絲不苟,臉上擦了粉,看著比實際年輕幾歲。
可他眼神卻很反常。
那眼睛裡像燒著兩團火,陰鷙裡帶著孤注一擲的癲狂。他瞥了一眼斷手台,喉結滾動了一下,很快又把目光移開,死死盯住陳越。
陳越朝他拱拱手。
墨炎沒回禮,隻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藥行會長上台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者,須發皆白,穿一身藏青長衫。他在監審席正中坐下,清了清嗓子。
“時辰到——”
司禮監來的宦官站起身。
他個子不高,聲音卻尖細清晰,一開口就傳進每個人耳朵裡。
“第一局,盲眼聞香。”他指了指藥材架,“藥行公會備藥十味,二人蒙眼,聞香報藥名、產地、年份。十味全對者勝。若都全對,用時短者勝。”
夥計捧上兩條黑布。
墨炎接過,利索地蒙上眼,在腦後打了個死結。陳越也蒙上,試了試,確保不透光。
“墨先生先請。”宦官道。
第一味藥端上來,是個青瓷小罐。夥計打開罐蓋,湊到墨炎鼻下。
墨炎隻聞了三息。
“川黃連,四川雅安產,三年陳。”他語速平緩,像在念書,“炮製時火候稍過,帶焦苦味。”
夥計亮出標簽。
台下嘩然——全對,連火候都說準了。
第二味,墨炎聞了五息:“海南沉香,油脂含量七成,存放於陰涼處,故香氣沉鬱。”
全對。
第三味、第四味……到第九味龍涎香時,墨炎也隻用了十息。他嘴角露出笑意,那是幾十年浸淫藥道積累的絕對自信。
最後一味藥端上來。
這次是個錦盒,打開後裡麵躺著一根參。墨炎湊近聞了十五息,眉頭先皺後舒。
“長白山五十年野山參。”他揚高聲調,“須完整,主根有蟲蛀舊疤,但未傷及藥芯。參體微潮,應是前日才從地窖取出。”
夥計翻開標簽,高聲念道:“長白山五十年野山參,須完整,主根蟲蛀——全對!”
台下炸了。
“神了!真是神了!”
“這鼻子,比獵狗還靈!”
“陳牙匠懸了……”
墨炎扯下蒙眼布,斜睨陳越,眼裡儘是得意。
輪到陳越。
前九味藥,他答得也都對,可速度明顯慢一截。平均要十到十五息,中間還停頓思索。百姓開始搖頭,有人已經摸出銅錢,準備加注墨炎。
第十味藥端上來。
是個青花瓷盤,上頭一堆淡黃色粉末,細得像麵粉。
陳越湊近聞了聞,沒說話
五息,十息,十五息。
墨炎在旁冷笑:“陳牙匠,聞不出來就認輸,不丟人。這‘百花散’十三味香料混合,確實難辨些。”
陳越還是沒吭聲。
又過了五息,他忽然開口:“丁香三錢,藿香二錢,甘鬆一錢半,白芷……”
他一口氣報了十三味香料,分量、配比,分毫不差。
藥行會長在監審席上直起身。
陳越頓了頓,補了一句:“但其中一味甘鬆,儲存不當,發黴了。黴味被其他香料掩蓋,可仔細聞,底子裡有股子潮腐氣——像梅雨天晾不乾的衣裳。”
全場寂靜。
會長親自上台,接過瓷盤。他捏起一小撮粉末,在指尖撚開,又挑出幾顆甘鬆顆粒,湊到陽光下細看。
看了很久。
他抬頭,神色複雜:“陳……陳大人所言不虛。甘鬆確實微黴,黴斑極細,不仔細看辨不出。”
宦官起身:“第一局,雙方十味全對。但陳越發現藥材瑕疵,功過相抵——平局!”
台下炸鍋了。
“平局?這算哪門子平局?”
“可人家確實說對了啊!”
“墨炎那麼快都沒發現黴變……”
墨炎臉色鐵青,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死死盯著那盤百花散,像是要把它瞪出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