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正,日頭有些晃眼了。
宦官讓人撤下香案,換上新的。這回是半柱粗香,插在銅爐裡。
“第二局,混藥辨方。”他指著擂台中央三個油紙包,“此處有三包藥渣,乃三劑古方混合搗碎而成。二人各選一包,半柱香內,辨出原方組成,並寫出君臣佐使。”
墨炎臉色鬆了鬆
辨方是他的看家本事。幾十年來,他不知拆解過多少殘方、驗方、秘方,靠的就是這雙眼睛和這顆腦子。
他選了中間那包。
油紙打開,裡頭是一堆黑褐色的碎渣,有片有塊有粉末,混得像一鍋粥。墨炎取來白色油布鋪開,把藥渣倒上去,用鑷子一點點挑揀。
動作極快。
當歸片歸一堆,川芎塊歸一堆,白芍碎屑歸一堆……他嘴裡念念有詞,每揀出一味,就在紙上記一筆。半柱香燒到三分之二時,他已經列出八味藥。
可眉頭越皺越緊。
總覺得缺了點什麼。這方子八味藥齊了,君臣佐使也配得起來,可就是不對味——像一鍋湯少放了鹽。
他抬頭看了眼陳越。
陳越選了左邊那包,卻沒急著挑揀。他打開木箱,從裡頭取出個銅管物件。那東西一尺來長,兩頭是水晶片,中間有螺紋銅管能擰動。
百姓懵了。
“那是什麼玩意兒?”
“像個千裡鏡,可那麼小……”
“陳牙匠要乾嘛?不辨藥了?”
福王在包廂裡眯起眼。
陳越把藥渣撒了點在水晶片上,湊到銅管那頭,眼睛貼上去。他擰了擰銅管,又擰了擰,然後朝小祿子招手。
“看到菱形晶體,是芒硝。”他一邊看一邊說,“這些管狀碎片,丹皮……嗯?有球形小顆粒,遇水即化——”
他猛地抬頭。
“這包藥渣裡混了夜明砂。”
墨炎手一抖,鑷子掉在油布上。
夜明砂是蝙蝠糞便,極細小,色黑褐,混在潮濕藥渣裡肉眼難辨。更麻煩的是,這東西遇水即化,一旦藥渣受潮,就會融進去,根本挑不出來。
墨炎趕緊往自己那堆藥渣上滴水。
水浸下去,藥渣顏色變深。他用鑷子撥了撥,果然在底下發現極細微的砂狀物——正是夜明砂。
他臉色唰地白了。
半柱香燒儘。
宦官收上兩人寫的方子。墨炎的方子列了八味藥,工整漂亮,可缺了“夜明砂”這味藥引。陳越的方子列了九味,最後一味寫著“夜明砂三分,為引”,旁邊還標注:“原方應為‘夜明丹’,治目翳內障,出自《千金翼方》卷六。”
會長接過方子,又從懷裡掏出本泛黃的古籍,翻到某一頁。
他對著看了很久。
台下百姓屏住呼吸,伸長了脖子。
會長合上書,長歎一聲。
“陳大人完勝。”他朗聲宣讀,“夜明丹九味,缺一味則功效儘失。墨先生雖辨出八味,可缺了這味藥引,方子便是死的。”
台下先是一靜,隨後爆發出驚呼。
“贏了?陳牙匠贏了?”
“那銅管子是什麼寶貝?連夜明砂都看得見?”
“神物!真是神物!”
墨炎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盯著自己那張方子,臉上血色褪儘,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最終一個字也沒吐出來。
……
午時初,日上三竿。
擂台四周擠得水泄不通,後頭的人踮著腳,前頭的人汗流浹背。可沒人舍得走——勝負就看這最後一局了。
宦官捧出個白玉小瓶。
瓶子不大,巴掌高,通體瑩白,瓶口用蜜蠟封著。他神色凝重,像捧著一團火。
“此瓶中之物,乃西域進貢的‘無相毒’。”他頓了頓,“無色,無味,入水即化。第三局,辨毒配解。一炷香內,辨出毒性成分,並當場配出解藥——用那隻籠中犬驗證。”
角落的鐵籠裡,關著一隻用來試藥的雜毛土狗,正不安地狂吠。
墨炎先試。
他用銀針探毒,針沒變色。用蒜汁滴入,蒜汁不起沫。甚至從懷裡掏出隻小白鼠,那小白鼠聞了聞——依舊活蹦亂跳,半點事沒有。
香燒過半,他被逼到了絕路。
墨炎額頭冒出冷汗。他盯著那瓶毒藥,眼神裡透出掙紮,最後咬牙道:“老夫嘗毒!”
他倒出一滴在舌尖。
三息後,他臉色驟變。
那變化快得嚇人——先是一白,再是一青,最後轉為烏黑。他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踉蹌後退,手扣著喉嚨,趴在台上乾嘔。
“是……是混合毒……砒霜為底……但摻了彆的……掩了氣味……”
他癱坐在地,渾身發抖,已無力配解藥。
宦官看向陳越。
輪到陳越了。
他沒有嘗,而是不慌不忙地取出一片棉布條——那是他的“石蕊試紙”。他將布條浸入毒液,布條迅速變紅。
“酸性。”
他又取出一片塗了硫磺鐵粉的布條,滴上一滴毒液。布條慢慢變黑。
“重金屬毒,砒霜為主,也就是*****。”陳越冷靜地分析,“混合了強酸類毒物,可能是***類提純液。”
他轉向小祿子,語速極快:“取生雞蛋十個!鮮牛奶一壺!快!”
東西送上來。陳越將蛋清分離,混合牛奶,攪拌均勻。
他先將毒液灌入狗嘴。片刻後,狗開始劇烈抽搐,口吐白沫,眼看就不行了。
陳越立刻撬開狗嘴,將那一碗“蛋清牛奶混合液”灌了進去。
“毒藥最怕的不是以毒攻毒,而是讓它沒機會毒。”陳越一邊灌一邊解釋,“蛋清遇重金屬會凝固,包裹毒素,保護胃黏膜;牛奶衝淡毒性,催吐!”
灌完狗,他走到墨炎跟前,蹲下。
“墨先生,得罪。”
他也給墨炎也灌了“蛋清牛奶混合液”。墨炎想掙紮,可渾身無力,隻能任由他灌。灌完了,陳越拍拍他肩膀:“蛋清裹毒,牛奶衝淡。雖不能根治,可至少能保命。”
半柱香後,那隻狗雖然虛弱地趴在地上,但抽搐停止了,呼吸也漸漸平穩,甚至還舔了舔嘴邊的奶漬。
墨炎乾吐了幾次後,臉色也好轉些,烏黑褪去,轉為慘白。
宦官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