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越輕輕扳開太後的嘴。燭光湊近,缺牙的位置清晰可見——傷口已經愈合,形成一個光滑的凹陷。旁邊的牙齒健康,隻是因為沒有對頜牙的支撐,微微向缺隙傾斜。
“缺的是左上頜第一磨牙。”陳越一邊觀察一邊說,“這顆牙主要用來咀嚼。缺了之後,左邊的咀嚼效率下降至少三成。長期用右邊咀嚼,會導致麵部肌肉不平衡,也就是您感覺到的‘癟下去’。”
他說得專業,語氣平靜,像在講解一個機械原理。
太後聽著,火氣消了些,但疑慮還在:“你那個……骨頭做的牙,真能塞進去?”
“不是塞,是戴。”陳越糾正,“就像戴耳墜、戴戒指。這副義齒有卡環,可以卡在旁邊的健康牙齒上,穩穩固定。戴上之後,您說話、吃飯、喝水,它都不會掉。”
許冠陽又開口了。
這次他不再跪著,而是站了起來,撣了撣官袍下擺——剛才跪了太久,膝蓋處有兩塊明顯的灰印。
“陳大人,”許冠陽踱步過來,目光在那副義齒上掃來掃去,“您這想法,倒是新奇。隻是……這個假牙,還要卡在真牙上。先不說舒適與否,單說這‘骨’與‘肉’長期摩擦,會不會磨損真牙?會不會藏汙納垢,引發新的牙疾?”
他轉向太後,拱手:“娘娘,臣非有意阻撓。隻是醫者之道,首重‘無害’。陳大人此物雖巧,卻未經長期驗證。萬一戴上去後不適,或是損傷了旁邊的好牙,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太後剛亮起來的眼神,又暗了暗。
陳越心裡罵了句老狐狸。
許冠陽這話,聽起來句句在理,全是“為您著想”。實際上是把“未知風險”無限放大,讓太後不敢嘗試。
陳越不慌。
他拿起那副義齒,對著燭光,讓太後看清每一個細節。
“許太醫的顧慮,臣考慮過。”他指著卡環,“這卡環的弧度,是根據娘娘旁邊牙齒的形狀反複調整的。接觸點隻有三個——頰側、舌側、咬合麵支托。每個接觸點都打磨得光滑圓潤,不會磨損真牙。”
他又指向骨牙:“牛骨經過蒸煮、脫脂、染色三道工序,質地致密,表麵拋光到能照出人影。這樣的表麵,食物殘渣很難附著。再加上每日用這把小刷子清潔,塗這盒護理膏,比真牙還乾淨。”
許冠陽皺眉:“說得輕巧。戴在嘴裡,異物感總是有的吧?娘娘鳳體尊貴,豈能忍受口中含著一塊骨頭?”
“那就試試。”陳越轉頭看他,眼神坦然,“戴上去,讓娘娘自己感覺。若有一絲不適,臣立刻取下來,從此絕口不提‘義齒’二字。”
他頓了頓,補了一句:“總比讓娘娘明天捂著嘴見人,或者乾脆不出席壽宴,要強得多。”
最後這句話,戳中了太後的痛處。
她看了看銅鏡碎片,又摸了摸癟下去的腮幫子,咬了咬牙。
“……試。”
許冠陽臉色沉了下來。
他盯著陳越,那眼神像在看一個搶了他飯碗的強盜。
但太後已經發話,他不能再明著阻撓。
陳越從錦盒裡取出義齒,用溫水衝洗乾淨。然後讓宮女端來一盞茶,他用茶水溫熱骨牙——牛骨導熱慢,溫熱後更接近口腔溫度,戴上時不會太刺激。
太後張開口。
陳越一手輕輕托住她的下巴,一手捏著義齒,動作沉穩,跟前世做牙科手術的狀態一模一樣。
卡環先就位。
銀色的銅絲輕輕滑過前磨牙的頰側,在牙頸處卡住。另一端的卡環滑過第二磨牙,同樣穩穩卡住。中間的支托落在兩牙之間的咬合麵上,分擔受力。
然後才是骨牙。
溫潤的牛骨牙冠,對準缺牙的凹陷,輕輕一按。
“哢。”
極輕微的一聲脆響。
不是骨頭碎裂的聲音,是卡環末端的鉤子扣進骨牙底部鑽孔時,發出的鎖定聲。
陳越鬆開手。
“娘娘,可以合上嘴了。”
太後遲疑地,慢慢閉上嘴。
上下牙輕輕碰在一起。
骨牙的咬合麵與下牙接觸,傳來一種陌生的、但不算難受的硬度感。她試著左右磨了磨——有點怪,但不疼。最明顯的感覺是,左邊腮幫子那種空落落的塌陷感,消失了。
肌肉被撐起來了。
“鏡子。”太後伸手。
張永趕緊又捧來一麵新銅鏡。
太後湊到鏡前,左右轉頭,仔細看自己的側臉。
左邊臉頰飽滿如初。
癟下去的那一小塊,被骨牙從內側頂起,恢複了平滑的輪廓。她試著笑了笑——嘴角上揚時,麵部肌肉自然舒展,沒有任何不協調。
她張開嘴,看口腔裡。
米白色的骨牙坐在缺牙的位置,和旁邊的真牙顏色幾乎融為一體。不仔細看,根本分不出哪顆是真,哪顆是假。
“這……”太後摸了摸自己的左臉,又對著鏡子齜了齜牙,“真……真不掉了?”
“您試試說話。”陳越說。
太後清了清嗓子,說了句:“哀家覺得……甚好。”
字正腔圓。
沒有漏風的“嘶嘶”聲,沒有因為缺牙而導致的發音含糊。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利落,和她生病前一樣。
暖閣裡安靜得能聽見燭芯爆花的聲音。
宮女太監們屏著呼吸,眼睛瞪得老大。張永張著嘴,老臉上寫滿不可思議。
許冠陽站在那兒,臉色從青變白,又從白變紅。
他盯著太後嘴裡那顆骨牙,腦子裡飛快計算——這東西的成本、工藝、推廣難度、可能引發的後續問題……
算到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陳越又贏了。
贏得漂亮,贏得他毫無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