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到上前牙區時,陳越動作放得更輕。
這裡的牙根細,牙齦薄。刮治器像羽毛一樣拂過,隻帶走薄薄一層淡黃色的軟垢。
足足兩刻鐘,左側全口刮治完畢。
陳越讓成國公用淡鹽水漱口。
“咕嚕嚕——呸!”
吐出來的水是渾濁的褐黃色,裡麵懸浮著無數細碎顆粒。
陳越遞過一麵手持銅鏡:“您看看。”
成國公接過,對著光張開嘴,朝左側照。
原本被牙石覆蓋的牙齒,露出了本來的顏色——雖然還是微黃,但不再是那種臟兮兮的褐黃。牙頸部清晰了,牙齦雖然還有點紅腫,但那種被硬物撐開、壓迫的腫脹感消失了。最明顯的是牙間隙,原來被牙石塞滿的地方,現在露出了黑色的三角縫。
“這……”成國公用舌頭舔了舔左側牙齒表麵,光滑了,不再是那種砂紙般的粗糙感。他試著吸了口氣,以往那種從齒縫裡返上來的酸腐氣,淡了至少七成。
“感覺如何?”陳越問。
成國公放下鏡子,長舒一口氣。
“通透。”他就說了兩個字,然後指了指右邊,“繼續。”
陳越笑了,調整燈位,開始右側刮治。
這次成國公更配合,有時還會指揮:“哎,那邊,舌側,對,就那兒,老覺得塞得慌。”
又兩刻鐘。
最後一塊牙石從下頜前牙舌側被刮下時,成國公幾乎要哼出小調。
全程結束,陳越用探針檢查了一遍所有牙麵,確認光滑無殘留。然後又用特製的拋光杯蘸著細磨砂膏,把牙齒表麵輕微拋光。
“好了。”陳越摘下手套,“三天內避免過冷過熱飲食,刷牙溫柔些。我再給您開瓶漱口水,早晚用,幫助牙齦消腫。”
成國公從椅子上站起來,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對著痰盂裡那堆大大小小、形態各異的牙石殘骸看了半天。
“好家夥,”他感慨,“我嘴裡居然藏了這麼多‘碎石料’。”
陳讓孫配方清理器械,自己走到桌邊寫方子。
成國公跟過來,摸了摸下巴:“陳越,你這刮一回……多少銀子?”
“第一次全口刮治,包括檢查、拋光、漱口水,五兩。”陳越頭也不抬。
“五兩?”成國公挑眉,“不貴。”
“後續維護,建議每半年到一年刮一次。平時維護得好,牙石長得慢,下次可能就三兩。”陳越寫完方子,吹乾墨跡,“但若不管,再過兩年,牙石侵入齦下更深,刮起來更費勁,可能就得十兩,還不一定能保住牙。”
成國公聽懂了這話裡的意思:按時保養,其實更省錢。
“成。”他爽快道,“以後每半年來找你報個到。”說著從懷裡摸出個銀錠,拍在桌上,“不用找了,賞你的。”
十兩。
陳越也不推辭,拱手:“謝國公爺。”
成國公擺擺手,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你這手藝,彆光伺候我。英國公、定遠侯他們,牙也沒比我好到哪兒去。尤其是定遠侯家那小子……”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動靜。
孫配方在樓梯口探頭:“大人,定遠侯爺到了,帶著小侯爺。”
成國公樂了:“說曹操曹操到。”他壓低聲音,“那小子,齙牙,自卑得很,你給好好瞧瞧。治好了,定遠侯欠你大人情。”
說完,他從另一側樓梯下去了——貴客通道,彼此不照麵。
陳越收拾好診室,新換了白棉布和器械。剛準備停當,雅間門被輕輕推開。
定遠侯是個瘦高個,麵容嚴肅,眼神卻透著焦慮。他身後跟著個少年,約莫十四五歲,低著頭,肩膀縮著,恨不得把整個人藏進父親影子裡。
少年嘴唇閉得緊緊的,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上前牙明顯前突,嘴唇閉合時有些費力,顯得下巴後縮。
“陳大人。”定遠侯拱手,“犬子瀚文,這牙……您給看看。”
陳越引兩人坐下,目光落在少年身上,語氣放溫和:“小侯爺,抬頭我瞧瞧?”
少年不動。
定遠侯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兒子肩膀:“瀚文,讓陳大人看看。這位是治好太後牙疾的神醫,興許有辦法。”
少年這才極緩慢地抬起頭,但眼睛仍盯著地麵。
陳越沒急著讓他張嘴,而是先問:“小侯爺平時是不是不愛說話?吃飯習慣用後牙嚼,前牙很少用?”
少年猛地抬眼,驚訝地看著陳越。
“嘴唇閉不攏,睡覺時可能會張嘴呼吸。”陳越繼續,“早上醒來覺得口乾,喉嚨乾?”
少年點了點頭,終於開口,聲音細如蚊蚋:“……是。”
他一說話,上前牙完全暴露——不僅前突,還伴有輕度擁擠,兩顆門牙像要擠出隊列。牙弓狹窄,笑起來肯定露一大片牙齦。
定遠侯在一旁解釋:“這孩子從小就這樣。換牙後越來越明顯。現在大了,同窗聚會從不去,見了生人就躲。前陣子說了一門親,對方家裡見了人,回頭就婉拒了……”他說著,臉上浮現出痛色。
陳越示意少年坐到診療椅上。
這次他沒急著用器械,而是先取了個軟蠟塊,在火上略微烤軟。
“咬一下這個。”陳越把軟蠟遞過去,“輕輕咬,留下牙印就行。”
少年照做。
陳越取下蠟塊,又用細棉條浸水後,在少年口腔裡取了個粗略的印模。然後他拿出早準備好的一個木盒,打開。
裡麵躺著一件精巧得不像話的裝置。
竹木製成的基托,薄而輕,表麵打磨得光滑。基托內側貼合上顎,外側延伸出幾根細銅絲彎成的結構:兩顆門牙內側各有一個“雙曲舌簧”,形狀像兩個並排的小問號;後牙區有固位卡環;還有一根細細的唇弓,橫跨在前牙外側。
“這是……”定遠侯湊近看。
“活動矯治器。”陳越托起裝置,“基托戴在上顎,固位卡環卡在後牙上,保證它不掉。這兩個舌簧,輕輕抵在門牙內側,利用銅絲的彈性,慢慢把前突的牙齒往後推。這根唇弓,防止牙齒在移動過程中往外飄。”
他邊說邊把裝置在蠟模上比劃,演示受力原理。
“牙齒不是石頭,它長在牙槽骨裡,周圍有牙周膜。持續、輕度的力量作用在牙齒上,牙槽骨一側受壓吸收,另一側受牽拉增生,牙齒就能慢慢移動。”陳越解釋得儘量通俗,“這個過程很慢,每月大概移動半個毫米左右。但堅持下去,就能改。”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裝置,喉結動了動:“戴這個……疼嗎?”
“初戴會有異物感,說話有點大舌頭,三五天適應。”陳越實話實說,“加力調整後,牙齒受力,會有兩三天酸軟,咬不動硬物。但不會劇痛。”
他頓了頓,看著少年:“在這個看臉的時代,一口好牙就是最好的名片。但更重要的是,牙齒整齊了,咬合正常了,你吃飯更香,消化更好,臉型也會更協調。自信不是彆人給的,是自己從裡到外舒服了,自然就有的。”
少年沉默片刻,又看向父親。
定遠侯重重點頭:“治!多少錢都治!”
陳越估算了一下:“矯治器製作、每次調整複診、保持器,全程下來大概八十兩。療程可能需要一年到一年半,每半月來複診一次。”
“一百兩。”定遠侯直接加價,“隻要能治好,錢不是問題。”
陳越也不矯情:“那我先取個精確印模,讓工坊師傅按模型定製矯治器。七日後可試戴。”
取模過程細致,少年雖然緊張,但配合。印模膏送進嘴裡時他乾嘔了兩下,陳越讓他低頭深呼吸,緩過來了。
印模取好,陳越又檢查了少年全口牙齒情況,做了簡單清潔。
送走定遠侯父子時,少年在門口遲疑了一下,回頭小聲問:“陳大人,真的……能變好看嗎?”
陳越指了指牆上那幅字:“齒健則身安。牙齒整齊了,臉自然就跟著變。三個月,你就能看出變化。半年,身邊人都會注意到。”
少年眼裡那點微弱的光,亮了一些。
他跟著父親下樓,步子似乎比來時輕快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