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抱拳,沒多話。
陳越簡單分配:張猛帶兩人從貨棧東側矮牆翻入,解決前院可能的值夜;修安帶一人從西側潛入,目標倉房看守;陳越自己帶剩下兩人,直撲後院小屋。
“記住,”陳越最後叮囑,“能用吹針就用吹針,儘量彆動刀。我們是去救人拿貨,不是去殺人。”
眾人點頭。
子時正刻,永定門外官道寂靜。
“劉記山貨”的招牌在夜風裡微微搖晃,鋪門緊閉,裡頭漆黑一片。
張猛打了個手勢,兩條人影狸貓般躥上東側矮牆,翻入。片刻後,牆內傳來極輕微的“噗”一聲,像是重物倒地的悶響。
修安和同伴從西側摸近,後牆有個排水洞,擴一擴能容人鑽入。兩人悄無聲息消失。
陳越帶著剩下兩人繞到後院正牆。牆高丈許,一人蹲下搭手,另一人踩肩翻上,垂下一段繩索。
陳越抓住繩索,腳蹬牆麵,三兩下翻了過去。
落地無聲。
後院比想象中大,中間一座大倉房,門鎖著。西側果然有間獨立小屋,窗縫透出微弱光亮,裡頭有人影晃動。
陳越示意兩人散開警戒,自己貼著小屋牆壁挪到窗下。
裡頭傳來低語。
“……要我說,直接跟他攤牌。讓他拿五百兩出來,這條鹽路以後咱們三七分。”
是老馬頭的聲音。
陳越眼神一冷。
另一個粗啞嗓子接話:“急什麼?再餓他兩天。工坊斷了鹽,他那什麼膏做不出來,客戶鬨起來,他才真急。到時候彆說五百兩,一千兩他都得掏。”
“會不會鬨太大?”老馬頭語氣有點虛,“李公公那邊……”
“李公公隻要他聽話,管咱們怎麼拿捏?”粗嗓子嗤笑,“再說了,咱們撈點外快,孝敬上去,李公公還能不高興?”
陳越聽明白了。
果然是監守自盜,想卡脖子勒索。
他不再猶豫,從懷中取出竹管吹針,拆掉蠟封,對準窗紙破開的一個小洞。
吸氣,鼓腮——
“咻!”
極細微的破空聲。
屋裡“呃”一聲悶哼,接著是身體倒地的聲音。
陳越等了兩息,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
屋裡點著盞油燈,光線昏暗。地上躺著個黑衣漢子,雙目圓睜,卻已動彈不得。老馬頭坐在床邊,正彎腰想去撿掉在地上的旱煙杆,聽見門響,一抬頭——
臉色瞬間慘白。
“陳、陳大人?!”
陳越跨進門,反手帶上門。
“馬掌櫃,”他語氣平靜,“三天不見,彆來無恙?”
老馬頭猛地站起,又腿軟坐回去,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陳大人,您怎麼……怎麼找到這兒來了?我是被他們抓來的!他們逼我……”
“逼你商量怎麼分我的錢?”陳越打斷他,走到桌邊,拿起上麵一張粗紙,掃了一眼——是賬目,記著鹽貨數量、估價,還有一行小字:“索銀一千兩,鹽路三七分”。
老馬頭汗如雨下。
陳越把紙疊好,揣進懷裡。
“錦衣衛的小旗,是你遠房表親吧?”陳越看著他,“李公公安排的暗樁,你嫌光拿眼線錢太少,想自己當漁翁。”
老馬頭嘴唇哆嗦,說不出話。
這時門外傳來兩聲短促的鳥叫——修安那邊的信號,倉房看守解決了。
陳越不再看老馬頭,轉身出門。
張猛和修安已經在倉房門口彙合。倉房門鎖被撬開,裡麵堆著幾十個麻袋,戳開一看,正是上好的青鹽。
“大人,鹽都在。”修安低聲道。
陳越掃了一眼:“搬走一半。”
張猛一愣:“一半?”
“全搬走,動靜太大,他們一定會追查到底。”陳越解釋,“搬一半,製造被‘黑吃黑’的假象。私鹽販子之間狗咬狗,常見。”
張猛明白了,一揮手,幾個漢子開始麻利地搬鹽袋,從後牆用繩索吊下去。
陳越又對修安說:“把慢燃香插在剩下的鹽袋縫隙裡,香頭連上火油浸過的布條。香燃到底,引燃油布,燒掉這批鹽。”
修安眼睛一亮:“這樣他們以為是被同行報複,燒倉滅跡!”
“去辦。”
修安立刻去布置。
陳越回到小屋,老馬頭還僵在那兒。
“馬掌櫃,”陳越走到他麵前,“今晚的事,你可以如實上報李公公。就說有一夥不明身份的江湖人,黑吃黑,搶了鹽,燒了倉,還把你打傷了。”
老馬頭猛地抬頭,難以置信。
“但賬目在我手裡。”陳越拍了拍胸口,“李公公若知道你想私吞鹽路,會怎麼對你?”
老馬頭渾身一顫。
“所以,你最好說,是那錦衣衛小旗見財起意,想獨吞,結果惹來仇家。”陳越聲音壓得更低,“你拚死抵抗,受傷昏迷,醒來時倉已燒,鹽已丟。明白嗎?”
老馬頭愣了半晌,忽然爬起來,“撲通”跪下:“陳大人!陳大人饒我這次!我以後一定……”
“沒有以後。”陳越退開一步,“這次我不動你,是給李公公麵子。但這條鹽路,到此為止。明天我會找新的鹽商,價錢貴點,但乾淨。”
說完,他轉身出門。
院子裡,鹽袋已搬走大半。修安布置好了慢燃香,火油布條藏在鹽堆深處。
“撤。”陳越下令。
眾人依次翻牆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走出二裡地,回頭望去,“劉記山貨”後院方向,隱約有火光冒起,隨後越來越亮,映紅一小片天。
張猛咧嘴:“燒起來了。”
陳越沒回頭,繼續往前走。
懷裡那張賬目紙硬硬的,硌著胸口。
老馬頭的事暫時解決了,但李廣那邊……這太監知道自己手下的人被清理,會怎麼反應?
還有那個錦衣衛小旗。
他回到診所後院時,天已蒙蒙亮。
修安帶人把鹽袋藏進地窖,張猛幾人領了賞銀,從後巷悄聲離開。
陳越回到二樓診室,推開窗,晨風帶著涼意灌進來。
遠處永定門方向,那點火光已經看不見了。
他倒了杯茶,慢慢喝完。
然後從懷裡掏出那張賬目紙,就著漸亮的天光,又看了一遍。
目光落在最後那行小字上。
“索銀一千兩,鹽路三七分。”
筆跡粗陋,是老馬頭自己寫的。
但在這行字下麵,紙的邊緣,有一個極淡的、不起眼的墨點。
像是寫字時筆尖無意中滴落的。
但陳越用手指摸了摸,墨點微微凸起——是後來點上去的。
他用小刀小心刮開那點墨跡。
底下露出兩個更小的字,是用極細的筆尖寫上去的,幾乎看不見。
但陳越看清楚了。
那兩個字是:
“漕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