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腥的海風依舊凜冽,如同冰冷的刀片,刮過僅存的三位試煉者疲憊的臉頰。林小風、盲人老者、科學狂人,佇立在那片廣袤無垠、閃爍著詭異光芒的鹽田邊緣。身後,是巍峨聳立、由純淨鹽晶堆積而成的“雪山”,以及那片永不停歇、咆哮著墨色浪濤的詭異海洋。身前,則是引領他們踏入更深未知領域的酸婆婆,她佝僂的身影在晦暗天光下顯得格外沉默,也格外令人心悸。
第三試——“鹹”之本源的殘酷篩選,如同無形的磨盤,碾碎了又一位同行者的希望。原本的五人隊伍,如今隻剩下三人。能夠站在這裡,早已超越了單純廚藝技藝的範疇,它是對味道本質的深刻感悟、是絕境中隨機應變的智慧,更是一份不可或缺、百折不撓的堅韌心性共同作用的結果。
科學狂人臉上,早先那份憑借科技裝備而生的倨傲與對未知的狂熱探究,已被一種複雜的混合情緒取代——那是深入骨髓的疲憊,是屢屢受挫後的茫然,更是對自身認知體係產生動搖的深深困惑。他賴以信任的精密儀器和嚴謹數據,在這片遵循著某種古老而玄妙規則的“味界”之中,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尤其是林小風那碗看似返璞歸真、實則蘊含了“鹹”之調和哲學與生命尊重的“海鮮清湯”,給了他理念根基一記重擊。他第一次開始嚴肅地質疑,味道那變幻莫測的終極奧秘,是否真的能夠被冰冷的數字和公式完全框定與解析。
盲人老者則依舊如同深不見底的古井,表麵波瀾不驚。他失去視覺,卻似乎換來了與萬物共鳴的奇特感知。憑借超凡的嗅覺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直指核心的直覺,他一次次繞開複雜的表象,觸摸到味道的本源。他的成功之路,與林小風融會各家所長的靈活應變、科學狂人依賴的理性分析截然不同,帶著一種大巧若工、返璞歸真的意味。
林小風默默感受著體內那縷“廚心”的流轉。經過“苦”之試的滌蕩與淬煉,“甜”之試的洞察與感悟,再到“鹹”之試的平衡與調和,他感覺自己對“味”的理解,仿佛一塊璞玉,被一次次敲打、磨礪、提純。那種逐漸增強的掌控感,並非源於對某道特定菜肴或某種烹飪技法的熟練,而是源於對味道底層邏輯、相互作用乃至與生命、情感關聯的更深層次認知。酸婆婆那句“已初入門徑”的認可,此刻回想起來,更像是一種對他前行方向的印證。
酸婆婆沒有給予三人任何喘息回味的時間。她隻是用那雙銳利如鷹隼的三角眼,依次掃過他們,目光在林小風和盲人老者身上略有停留,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過一絲難以揣度的評估。隨即,她一言不發,利落地轉身,枯瘦的手掌握緊那根看似尋常的拐杖,邁開步子,朝著鹽田的另一側,那片光線更加黯淡、氣息也更加幽深的區域走去。
三人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收斂心神,快步跟上。
腳下的路途逐漸脫離了潔白鹽晶的覆蓋,重新變得堅硬、坎坷,布滿粗糲的砂石。周圍的空氣質感也在悄然發生變化,那濃得化不開的鹹腥海風漸漸淡去,被一種……極其微弱、卻仿佛能直接撩撥生命最原始弦音的奇異氣息所滲透。
這氣息難以用言語精確捕捉。它不似“苦”那般沉鬱壓人,不似“甜”那般恣意張揚,也不似“鹹”那般具有強烈的、界定存在的質感。它若有若無,縹緲如煙,卻又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本源誘惑力,仿佛能喚醒靈魂深處對“滋養”、對“活力”、對“生命”本身最古老的渴望與悸動。
林小風的心臟,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他體內的“神之舌”天賦,以及經過前三試強化提升的五感,在這奇異氣息的牽引下,變得異常敏銳和活躍。他隱隱預感到,這氣息背後所代表的味覺範疇,或許是五味之中最為特殊、最難以捉摸,也最接近某種核心的一味。
科學狂人也顯然察覺到了環境的異樣。他迅速掏出一個巴掌大小、屏幕不斷閃爍的便攜式能量探測儀,隻見上麵的指針正在瘋狂搖擺,數據流紊亂得如同沸騰的開水。他緊鎖眉頭,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乾澀:“這……異常的生命能量反應……頻率和強度都超高……完全超出了已知圖譜……無法解析!這根本不科學!”
就連一直如同磐石般平靜的盲人老者,那布滿皺紋的臉上也首次浮現出一絲凝重。他灰白色的眼瞼低垂,鼻翼卻微不可察地輕輕翕動,眉頭微蹙,仿佛在全力捕捉和分辨那彌漫在空氣中、縹緲而複雜的生命信息流。
酸婆婆走在最前方,佝僂的背影在愈發晦暗的光線下,仿佛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她的步伐不快,卻異常穩定,每一步都像是丈量過這片土地。她沒有回頭,但那獨特而尖銳的聲音,卻再次劃破了令人心神不寧的沉寂,清晰地傳入三人耳中:
“能連著闖過三關,走到老身眼前,算你們確實有幾分真本事,不是那濫竽充數之輩。‘苦’、‘甜’、‘鹹’,這三味雖也艱難,但終究有形有質,有脈絡可循,算是給了你們這些後生一個抓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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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在此處微微一頓,周遭的空氣仿佛隨之凝固,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肅穆與沉重。
“但接下來的第四試,你們將要麵對的,是五味之中,最是虛無縹緲,不可方物,卻也最是直指天地造化、生命本源的一味——”
她猛地停下腳步,霍然轉身,手中的拐杖隨之重重頓在地麵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仿佛敲擊在三人的心臟上。周圍的光線似乎都隨著她這個動作驟然黯淡了一瞬。
“——‘鮮’!”
“鮮?”科學狂人下意識地重複,臉上的困惑幾乎滿溢出來。在他的知識體係裡,“鮮”味很大程度上可以歸因於穀氨酸鈉、肌苷酸、鳥苷酸等呈味物質的協同作用,是能夠被現代化學清晰定義和量化的味覺體驗。
林小風心中卻是凜然一震。他深知,在源遠流長的中華飲食文化乃至東方哲學體係中,“鮮”的意涵遠非幾種化學分子可以概括。它是一種綜合性的、充滿動態生命力的極致味覺體驗,是頂級食材自身品質、烹飪過程中對火候的精妙駕馭、調味時恰到好處的平衡藝術,乃至食客用餐時的心境與環境共同作用下的升華與共鳴。它無形無質,難以捕捉,卻真實不虛地存在,往往是評判一道菜肴是否觸及“道”之境界的重要標尺。
酸婆婆將三人臉上各異的神色儘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帶著嘲諷意味的弧度:“哼,以為‘鮮’就是那一碗魚湯、幾片山菌、或者那提鮮的味精嗎?膚淺!幼稚!”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筆直地指向眾人前方那片被愈發濃鬱、仿佛由液態生命精華凝聚而成的白色霧氣所籠罩的幽暗區域。那裡的氣息更加濃鬱,引動著人體最原始的生機。
“這裡的‘鮮’,是萬物萌發生長之初始動力,是天地間靈秀精華凝聚之所鐘!它無處不在,充盈於這片領域的一草一木、一呼一吸之間,卻又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難以捕捉;它至純至美,是味之極致,卻又脆弱無比,極易消散於無形。第四試,‘鮮之真諦’,你們要做的,就是踏入這片‘鮮’之本源領域,憑借你們的感知、你們的心性、你們對‘味’的理解,去捕捉、去提煉那縷最純粹、最本源的‘鮮’氣,並將其完美地融入你們即將創造的料理之中!”
捕捉……鮮氣?將這虛無縹緲的概念實體化,融入菜肴?
這要求簡直玄之又玄,近乎於道!
科學狂人張大了嘴巴,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寫滿了“這完全不符合科學邏輯”的崩潰。
盲人老者緊蹙的眉頭鎖得更深,全身的感知似乎都已張開,如同最精密的雷達,試圖掃描那無形的目標。
林小風亦是心頭巨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這比獲取具體的鹽晶、尋找特定的清甜之花、甚至比感悟那苦儘甘來的哲理都要抽象和困難百倍!這幾乎是在挑戰一名廚師對“味”的終極理解力和創造力。
“時限依舊。”酸婆婆的聲音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如同最後的通牒,“日落之前,若無法讓老身從你們呈上的作品中,品嘗到、感受到那一縷源自本源的‘鮮’之真諦,結果……你們心裡清楚。”
說完,她側身讓開了道路,如同開啟了一扇通往未知考驗的大門。
前方,是一片被濃鬱得化不開的乳白色霧氣徹底籠罩的奇異沼澤林地。那霧氣並非尋常水汽,凝而不散,流動間仿佛有生命的光華內蘊,吸入口鼻,竟讓人精神為之一振,渾身毛孔都下意識地舒張開來,貪婪地汲取著那生命的氣息。但與此同時,過度的“鮮”氣也帶來一種奇異的暈眩感,仿佛置身於生命的漩渦,容易迷失方向。霧氣深處,隱約可見各種奇異的、自身散發著柔和光暈的巨大菌類、色彩斑斕的苔蘚,以及形態扭曲、枝乾如虯龍般的古樹,一切景象都朦朧朧朧,光怪陸離,極不真切。
那裡,就是此次試煉的場地——“鮮”之領域!
三人站在那片仿佛具有生命的霧氣邊緣,感受著那無孔不入、引動生命最深層共鳴的“鮮”氣,臉上都露出了自進入味界以來,最為凝重的神色。
如何捕捉這虛無縹緲的“鮮”之真諦?如何將這天地間的靈秀之氣,煉入一鼎一鑊、一湯一菜之中?
林小風的腦海中飛速閃過諸如“開水白菜”那般化繁為簡、追求極致清鮮的吊湯工藝,但那至少還有具體的食材和步驟可言。而在這裡,他連霧中那些散發著光暈的“食材”究竟是何物、性質如何都難以看清。
科學狂人看著手中已然徹底失效、隻會胡亂閃爍的儀器,第一次真正感到了何為“束手無策”,一種源於認知壁壘的茫然席卷了他。
盲人老者沉默片刻,率先深吸了一口那濃鬱的“鮮”氣,臉上凝重之色稍緩,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全神貫注的傾聽與感知姿態,他邁開步子,竟是第一個毫不猶豫地踏入了那片令人暈眩的白色迷霧之中。
第四試,“鮮”之真諦——這場關乎味道靈魂的、最為艱難玄奧的挑戰,在這一刻,已然無聲地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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