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用叉子它仍然會碎。”安德烈直視林小風的雙眼,“你明明知道大部分法國客人會用刀叉。為什麼不在食譜上調整,讓豆腐更堅固一些?或者,為什麼不像很多亞洲餐廳那樣,提供‘建議使用筷子’的提示?”
林小風沉默了兩秒。
全餐廳都在等待他的回答。
“因為那會改變這道菜的本質。”林小風最終開口,聲音平穩而清晰,“麻婆豆腐的豆腐,就應該如此嫩滑,如此脆弱。它在口中融化的質感,是這道菜的靈魂之一。如果我為了讓客人方便使用刀叉而改變它,那我就背叛了這道菜。”
他頓了頓,繼續道:“至於提示……我們試過。但後來取消了。因為我不希望給客人‘你必須用某種方式吃’的壓迫感。食物應該適應人,但不應犧牲自己的身份。如果客人選擇刀叉,我們會儘力讓它在刀叉下也呈現美味——比如調整醬汁的濃稠度,讓它能更好地附著。但豆腐本身,我不能改變。”
安德烈看著他,良久,點了點頭。
“那麼,請給我一雙筷子。”他說。
索菲幾乎是小跑著取來筷子。安德烈接過,有些笨拙但認真地嘗試夾起一塊豆腐。第一次失敗了,第二次,豆腐在筷尖顫動,但終於被送入口中。
他咀嚼,然後,第一次——在三個小時的用餐中第一次——他的嘴角出現了一個極細微的上揚弧度。
那不是一個完整的微笑,隻是一個瞬間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鬆動。
但足夠了。
“謝謝,主廚。”安德烈說,“你可以回去了。”
林小風頷首,平靜地走回廚房。門簾落下的瞬間,廚房裡所有人都盯著他。
“他說什麼?”阿明迫不及待地問。
“他要了筷子。”林小風重新係上圍裙,“繼續工作,主菜三分鐘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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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用餐,安德烈時而用筷子,時而用刀叉。他吃得很慢,每道菜之間會停頓五到十分鐘,喝口水,在筆記本上記錄。他詢問了鬆茸的產地、野雞的飼養方式、陳皮的年份、甚至餐廳燈光的設計理念。
晚上十點四十七分,甜品用畢。安德烈示意結賬。
賬單是285歐元,含配酒。安德烈付了現金,留下50歐元小費——遠超法國15的標準。
他起身時,索菲為他遞上外套。
“請代我向主廚致意。”安德烈說,語氣依然聽不出波瀾,“並轉告他:我在巴黎吃了四十年,這是第三次有人讓我改變用餐工具。”
“前兩次是?”索菲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禮,“抱歉,我不該……”
“第一次是1998年,銀塔餐廳的鴨血,主廚堅持讓我用手拿著吃。第二次是2011年,日本主廚山本在巴黎開的懷石料理店,他跪著請求我用手指蘸鹽品嘗某種海膽。”安德烈穿上外套,“你的主廚是第三個。而他甚至沒有請求,隻是解釋。”
他微微頷首,推門離去。
風鈴再次輕響,留下滿室寂靜。
索菲站在原地,手裡攥著那張50歐元的鈔票,手心全是汗。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山海·味”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中度過。
電話預訂如常,客人如常,甚至廚房裡的節奏也如常。但每個人都在等待。小林時不時刷新安德烈的博客;阿傑在休息時偷偷搜索美食論壇;索菲服務客人時總會分心看一眼門口。
林小風是唯一表現得完全正常的人。他照樣每天第一個到餐廳檢查食材,最後一個離開清點庫存。照樣在晨會上挑剔每一處細節:昨天某道菜的醬汁鹹度多了0.3,今天必須調整;前天的某位客人杯子裡的水少了1厘米,要注意;後院的梅樹有片葉子黃了,要請園丁來看看。
“主廚,你不緊張嗎?”第三天早晨備料時,小雨終於忍不住問。
林小風正在檢查一批剛到貨的伊比利亞黑豬火腿。他用手按壓肉質,嗅聞香氣,然後切下薄如紙的一片,對著光看脂肪紋理。
“緊張。”他承認,但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但緊張不能讓火腿的品質變好,也不能讓梨子塔的酥皮更酥。能改變這些的,隻有我們的手和專注。”
他轉頭看向團隊:“安德烈的評論今天可能會出來。但無論他說什麼,明天我們還是要開門,還是要麵對客人。我們的工作不會因為一篇評論而改變本質——把食材變成美味,讓客人感到被尊重和被滋養。僅此而已。”
話音未落,前廳傳來索菲的驚呼。
所有人衝了出去。
索菲站在餐廳唯一的電腦前,屏幕上是安德烈的博客。她的手指著那行標題,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山海·味”:一顆即將誕生的三星之星?》
團隊圍攏過來,沉默地閱讀那篇長達三千字的評論。隨著頁麵滾動,吸氣聲、低呼聲、壓抑的驚歎聲此起彼伏。
讀到“這不僅僅是技術,這是魔法,是哲學”時,小林捂住了嘴。
讀到“它教會了巴黎人什麼是真正的‘辣之藝術’”時,阿傑狠狠揮了下拳頭。
讀到“直接斬獲最高的三星榮譽”時,小雨的眼淚掉了下來。
而當最後一段出現——“巴黎,乃至整個歐洲的美食地圖,都因為‘山海·味’的出現,而需要被重新繪製”——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然後,電話響了。
第一聲。第二聲。索菲如夢初醒地衝過去接起:“您好,‘山海·味’……是的,安德烈先生來過了……評論?我們剛剛看到……預訂?請稍等,我查一下係統……”
她捂住話筒,轉頭看向林小風,眼神裡滿是驚慌:“是《費加羅報》的美食版,他們想采訪您,還問今晚有沒有位置……”
電話剛掛,又響起。這次是法國電視台。然後是《世界報》、《美食家》雜誌、bbc美食頻道、紐約時報駐法記者……
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山海·味”的預訂電話被打爆。網站預訂係統因訪問量過大而崩潰。索菲手忙腳亂地記錄,到中午時,晚餐已經排到三個月後,午餐也排到了兩個月後。甚至有客人詢問能否預訂明年情人節的座位。
餐廳外開始出現拿著相機的人。先是美食博主,然後是記者,最後是好奇的路人。他們隔著玻璃窗拍照,試圖捕捉餐廳內部的景象。
李默匆匆趕來時,林小風正站在廚房裡,麵對一整條伊比利亞火腿,專注地磨刀。
“你看到了嗎?”李默的聲音因激動而沙啞,“安德烈的評論!他預測我們拿三星!三星,林小風!巴黎中餐從來沒有過的榮譽!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意味著壓力。”林小風試了試刀鋒,開始片火腿。他的動作穩定而規律,每一片都薄如蟬翼,在燈光下呈現半透明的紋理。“現在所有人都會用三星的標準期待我們。米其林密探會來得更頻繁。任何一點失誤都會被放大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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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是機會!前所未有的機會!”李默揮舞著手機,上麵是不斷跳出的郵件和消息,“已經有投資人來問要不要開分店了!有出版商想找你出食譜!有電視台想談美食節目!林小風,我們要火了!”
“火能烹煮食物,也能燒毀一切。”林小風將片好的火腿仔細擺盤,淋上少許橄欖油,撒上現磨的黑胡椒。“李默,記得我們開這家店的初衷嗎?”
“做出最好的中餐,在巴黎站穩腳跟。”
“現在安德烈說我們可能做到最好。”林小風終於停下手,看向他的合夥人,“但‘可能’和‘已經’之間,隔著整個大西洋。從現在起到米其林發布指南,還有八個月。這八個月裡,每一天、每一餐、每一道菜,都必須比昨天更好。因為我們不是在和自己比,是在和安德烈筆下的那個‘三星預言’比,在和所有人的期待比。”
他轉身麵對已經聚集過來的團隊。每個人的臉上都混合著興奮、緊張、驕傲和不安。
“今天的榮耀,是昨天的努力換來的。”林小風說,聲音清晰地在安靜的廚房裡回蕩,“但明天的榮耀,需要今天的每一刀、每一火、每一秒來贏得。安德烈把我們推上了山頂,但山頂風大,站不穩就會摔得最慘。”
他停頓,目光掃過每一張年輕的臉。
“所以,慶祝五分鐘。然後,回到各自崗位。今晚的預訂全滿,而且我敢打賭,其中至少有三桌是美食評論家,兩桌是米其林密探,還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我們。我們要做的不是證明安德烈是對的——”
他拿起剛剛片好的火腿,那薄如紙的肉片在空氣中微微顫動。
“——是證明,我們配得上他說的每一個字。”
風鈴響了。今天的第一批客人推門而入。
索菲深吸一口氣,露出專業的微笑,迎了上去。
廚房裡,火重新燃起,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響起,高湯在鍋中咕嘟作響。
一切如常。
隻是每個人的脊背,都挺得比以往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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