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魂峰後山禁地,是萬物生靈的禁忌墳場,連死亡本身都在這裡屏住了呼吸。天地間唯餘一片被神魔徹底遺棄的、凝固的死寂。
陳燭的每一步落下,都如同踏碎了一層凝固萬年的血痂,腳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粘膩而沉重。嶙峋的怪石扭曲盤結,如同從地獄深處伸出的巨大枯骨,猙獰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那灰暗的天幕仿佛一張巨大的裹屍布,沉沉地壓在頭頂。枯死的鬼木早已失去生機,漆黑的枝椏扭曲如垂死掙紮的鬼爪,在濃得化不開的灰白色霧氣中若隱若現,投下張牙舞爪、變幻不定的恐怖剪影,仿佛隨時會攫取闖入者的魂魄。
空氣不再是空氣,而是粘稠冰冷的膠質,沉重地壓迫著胸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鐵砂。灰白色的霧氣無處不在,比在外圍時濃鬱了何止十倍!它們不再是絲絲縷縷的滲透,而是如同活著的、冰冷的潮水,帶著不容置疑的吞噬意誌,緩緩地包裹著、擠壓著、纏繞著闖入者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縷神魂。視線被徹底剝奪,目力所及,不過身前三尺,再遠便是翻滾湧動的、死寂的灰白,那灰白仿佛擁有實體,隔絕了時間與空間,將人困在永恒的絕望囚籠裡。
陳燭佝僂著身體,如同一具被無形絲線牽引的提線木偶,又像一具剛剛從墓穴中爬出的腐朽屍骸,艱難地在粘稠的灰霧中跋涉。他拄著那柄浸透陰氣的陰木鏟,每一次抬起,每一次落下,都重若千鈞,枯槁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摩擦聲。灰霧的侵蝕無時無刻不在加劇,皮膚上那層由骨片陰氣勉強維持的死炁光膜早已破碎不堪,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發出急促而刺耳的“滋滋”哀鳴,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冰冷的刺痛感如同億萬淬毒的細針,持續不斷地紮入他的血肉,深入骨髓,並貪婪地吮吸著他僅存的生命力。識海邊緣,那混亂怨毒的低語已化為實質的尖嘯洪流,裹挾著無數湮滅生靈的絕望嘶吼,瘋狂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心神壁壘,試圖將他徹底拖入萬劫不複的瘋狂深淵。
唯一支撐著他沒有迷失方向、沒有徹底倒下的,是舌根深處那塊冰冷的青銅骨片!
它如同黑暗汪洋中唯一冰冷的燈塔。骨片持續不斷地散發著微弱卻清晰的寒意,這寒意並非僅僅傳遞能量,更化作一種指向性的、冰冷的“路標”,帶著一種源自遠古的、不容置疑的意誌,深深地烙印在他的感知之中。他無需睜眼,隻需全神貫注地跟隨著那源自靈魂深處、冰錐刺骨般的指引,在無儘的灰白與死寂中,朝著一個方向——祭壇的方向——一寸一寸地挪動。那指引帶著一種宿命般的牽引力,仿佛他的到來,早已被書寫在這片死寂之地的法則裡。
丹田深處,那口布滿蛛網般裂痕的命棺虛影,在如此濃鬱灰霧的環境下,如同被徹底激活的遠古凶獸!它瘋狂地震顫著,發出無聲卻貪婪的咆哮!一股股源自灰霧的、冰冷死寂又蘊含著混亂意誌的詭異能量,被命棺以一種近乎掠奪的姿態強行撕扯、吞噬!這吞噬帶來一種扭曲而危險的“飽脹感”,如同飲鴆止渴。命棺裂縫處傳來的、足以撕裂靈魂的空虛感似乎被這股狂暴的能量強行填塞、抑製,甚至隱隱傳來一絲絲極其微弱、卻又真實存在的“力量”反饋!但這力量冰冷、混亂、帶著強烈的侵蝕性,如同淬毒的蜜糖,在填補空虛的同時,也在瘋狂地汙染、衝擊著他殘存的意誌和那口本就瀕臨崩潰的命棺!每一次吞噬,都像是在脆弱的命棺上再增添一道細微的裂紋,那裂紋中透出灰敗的死氣。
前進!必須前進!骨片冰冷的指引如同烙印,驅動著他殘破的軀殼。祭壇的方向,是唯一的路標,也是唯一的希望,或者……深淵的入口?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半天。時間在這片灰霧墳場裡失去了意義,唯有腳下傳來的觸感,是唯一真實的變化。
腳下的觸感陡然一變。
不再是堅實的凍土或嶙峋的岩石,而是一種鬆軟、濕滑、帶著某種令人作嘔的粘膩感的物質,仿佛踩踏在腐敗的內臟之上。同時,一股濃烈到足以讓活物瞬間窒息的腐朽氣息,混合著萬年沉積的絕望氣息,陡然濃烈了十倍!直衝鼻腔,幾乎要凝固他的血液。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透過翻湧的灰霧,瞳孔驟然收縮!
腳下,是一片巨大的、如同被遠古隕星撞擊形成的碗狀窪地。窪地之中,堆積著厚厚的、不知沉澱了多少歲月的…骸骨之海!
慘白的、漆黑的、斷裂的、完整的…人類的頭骨空洞地仰望著灰天,妖獸巨大的肋骨如倒塌的巨柱,還有一些形態怪異、扭曲到挑戰認知極限的未知生物的骨骸,層層疊疊,密密麻麻,鋪滿了整個窪地,一直延伸到灰霧深處!灰白色的霧氣如同實質的液體,在累累白骨之間緩緩流淌、沉浮,發出細微的、如同吮吸骨髓般的“滋滋”聲。這裡仿佛是遠古神魔戰場的埋骨之所,是死亡本身狂歡的盛宴之地,死亡的氣息濃鬱得幾乎要凝結成冰,刺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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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燭踩著這些不知名亡者的遺骸,每一步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在死寂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刺耳、驚悚。冰冷滑膩的觸感從腳底傳來,混合著深入骨髓的寒意,讓他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強忍著翻江倒海的嘔吐欲望,他心中的警兆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頂點。這片骸骨窪地,絕非善地!每一根斷裂的骨頭都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闖入者的下場。
舌根骨片的冰冷指引,如同黑暗中伸出的寒冰手指,堅定不移地指向窪地的最中心!
他咬緊牙關,枯槁的臉頰肌肉劇烈抽搐,壓榨著命棺瘋狂吞噬灰霧帶來的最後一絲扭曲而狂暴的力量。這力量如同沸騰的毒液在經脈中奔湧,帶來力量的同時也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他如同趟過屍骸的河流,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挪去,每一步都踏碎數不清的骸骨,留下一個個深陷的腳印,旋即又被流淌的灰霧無聲填滿。
終於,當他用儘全身力氣,手腳並用地爬上一道由巨大、扭曲的不知名生物骸骨堆砌而成的陡峭斜坡頂端時——
眼前豁然…不,是那濃稠得化不開的灰霧,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撥開了一角,驟然稀薄了一些!
一座殘破、古老、散發著無儘滄桑與令人靈魂凍結的不祥氣息的龐大建築輪廓,穿透了翻滾的灰霧,如同從地獄中升起的墓碑,清晰地、帶著無可抗拒的威壓,狠狠地撞入了他的眼簾!
祭壇!
它由一種暗沉如凝固了億萬年汙血的黑色巨石壘砌而成,巨大而殘缺,像一頭匍匐在屍骸之海中心的洪荒巨獸。巨石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無數扭曲、繁複、深深刻入石體內部的古老符文!這些符文的線條風格,陳燭無比熟悉——與他舌下那枚青銅骨片上的紋路,同源!散發著同樣的古老、蒼茫、以及深入骨髓的、對一切生機進行終極否定的死寂氣息!僅僅是目光掃過那些符文,識海中的尖嘯洪流就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燃料,變得更加狂暴!
整座祭壇並非供奉神隻,更像是一座巨大的、鎮壓著某種不可名狀之物的封印基座!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陳燭的心臟。
而祭壇的中心,那核心中的核心,更讓陳燭的靈魂都為之凍結,連命棺的震顫都出現了一瞬間的停滯!
那裡,沒有神像,沒有祭台,隻有一個…洞!
一個直徑約莫丈許、深不見底的黑暗裂隙!如同大地被無形的、充滿惡意的巨爪硬生生撕裂開的、永不愈合的猙獰傷口!濃鬱到化不開的灰白色霧氣,正源源不斷地從這裂隙深處翻湧而出,如同地獄之口貪婪噴吐的毒息,彌漫向整個禁地!這裂隙,正是這片死亡絕域的灰霧源頭!是萬惡的巢穴!
更令人心悸的是,在這翻湧的黑暗裂隙邊緣,數條粗大如兒臂、閃爍著冰冷幽藍色光芒的符籙鎖鏈,如同擁有生命的遠古虯龍般縱橫交錯,深深地嵌入黑色巨石之中!這些符籙鎖鏈光芒流轉,無數細小如蝌蚪、蘊含著龐大封印力量的符文在其表麵明滅生滅,散發出強大無比、足以禁錮空間的禁錮與封印之力!它們如同活著的巨網,死死地勒在裂隙之上,試圖將其徹底封閉,鎮壓那裂隙之後的恐怖存在!
然而,此刻鎖鏈的光芒卻明滅不定,如同風中殘燭,發出不堪重負的、低沉而絕望的“嗡鳴”!其上流轉的符文也顯得黯淡、遲滯,如同即將熄滅的星火,甚至有些地方出現了細微的、如同瓷器碎裂般的裂紋!幽藍的光芒在裂紋處艱難地流淌,試圖彌合,卻又被裂隙中湧出的更濃鬱的灰霧不斷侵蝕、消磨!顯然,這曆經萬古的封印已經力不從心,走到了崩潰的邊緣,裂隙的擴張與灰霧的噴湧,正在不斷衝擊、削弱著它最後的力量!每一次鎖鏈光芒的劇烈閃爍,都伴隨著整個祭壇的輕微震動,仿佛大地的心臟在痛苦地抽搐。
就在陳燭被這祭壇的宏偉恐怖與裂隙的吞噬一切所震撼,心神劇蕩,連呼吸都幾乎忘卻之際——
他眼角的餘光,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猛地掃到了祭壇靠近裂隙的、最危險的邊緣!
一個無比熟悉、卻又在此刻顯得如此突兀、如此脆弱的身影,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狠狠地刻入了他的瞳孔深處!
啞女!
她就在那裡!距離那翻湧著無儘死亡與混亂的黑暗裂隙,不足十步!那翻湧的灰霧幾乎舔舐著她的衣角!
然而,她的狀態卻讓陳燭瞬間如墜萬丈冰窟,四肢百骸的血液都為之凍結!
啞女的身體,並非靜止!數條由純粹符籙能量構成的幽藍色鎖鏈虛影,如同擁有生命和惡意的劇毒蟒蛇,死死地纏繞在她的腰身、手臂和雙腿之上!這些鎖鏈虛影,與禁錮裂隙的實體符籙鎖鏈同源,散發著同樣強大而冰冷的封印氣息,它們並非實體,卻比精鋼更加堅韌,如同法則的具現,深深勒入她身體周圍的空氣,禁錮著她的行動!
一股源自裂隙最深處的、無法抗拒、沛然莫禦的恐怖吸力,正瘋狂地拉扯著啞女的身體,將她一點點拖向那如同巨獸之口的黑暗深淵!她的雙腳已經完全離地,身體懸空,被那股力量拉扯成一個傾斜的、隨時可能被徹底吞噬的絕望姿態!纏繞她的幽藍鎖鏈虛影被這股吸力繃得筆直,發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能量尖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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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女正在用儘全身力氣抵抗!她的雙手,十指死死地摳在祭壇邊緣一塊刻滿古老封印符文的黑色巨石凹槽之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繃緊、扭曲、呈現出失血的青白色,指甲早已在堅硬的符文石槽上崩裂翻卷,滲出暗紅的血珠!她整個身體因為極致的對抗而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狂風暴雨中即將被連根拔起的幼樹,每一寸肌肉都在哀鳴!
但最讓陳燭心神俱裂、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是啞女的臉!
那張總是籠罩著迷茫、空洞,如同精致人偶般缺乏生氣的臉龐,此刻卻布滿了陳燭從未見過的、極其複雜而強烈的情緒!痛苦、憤怒、絕望、不甘……如同火山般在她臉上噴發!
痛苦!深入骨髓、仿佛靈魂被生生撕裂、被萬蟻啃噬的痛苦,扭曲了她的眉眼,讓她秀氣的麵容變得猙獰!
憤怒!一種被背叛、被禁錮、被愚弄、被命運無情戲耍的滔天怒火,在她清澈的眼底熊熊燃燒,幾乎要噴薄而出!
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絕望的、卻又不肯放棄絲毫的、如同野火般在絕境中熊熊燃燒的決絕!一種玉石俱焚、也要咬下敵人一塊肉的瘋狂!
她的眼神不再空洞!那目光穿透了翻湧的灰霧,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著那翻湧的黑暗裂隙深處,充滿了不屈的、如同山嶽般沉重的意誌!仿佛在與那裂隙之後的存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慘烈的、關乎存在本質的生死角力!那眼神,是困獸猶鬥,是飛蛾撲火,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
啞女…被困住了!被這祭壇的符籙鎖鏈虛影禁錮,同時又被裂隙的恐怖吸力拉扯!命懸一線,危在旦夕!
陳燭的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轟鳴在耳畔炸響,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思緒,瞬間被眼前這驚心動魄的畫麵徹底占據。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她獨自潛入這連結丹修士都視為絕地的煉魂峰禁地,是為了加固這瀕臨崩潰的封印?還是…想要進入那黑暗深處,尋找某種東西?!
她眼中的痛苦、憤怒與那近乎燃燒生命的決絕,究竟意味著什麼?!她是誰?她與這祭壇,與這裂隙,與這萬古的封印,究竟有何關聯?!
巨大的疑問如同驚濤駭浪,一波強過一波地衝擊著陳燭搖搖欲墜的心神堤壩,幾乎要將他的理智徹底衝垮。但比疑問更強烈的,是源自本能與內心深處的一股無法抑製的、如同岩漿般噴發的衝動——救她!
儘管啞女神秘莫測,來曆不明,但她贈予的符文救過他瀕死的性命,留下的骨片此刻正如同生命線般指引著他!那無聲的注視,曾在他最絕望、最孤獨的時刻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如同寒夜篝火般的慰藉。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被拖入那深不見底、散發著終極惡意的黑暗裂隙!那將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