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的紫氣旋繞到第四十九日時,王翦的白虎軍團已兵臨大梁城下。城牆根的護城河水泛著青黑色,水麵漂浮著腐爛的蘆葦,岸邊的泥地裡插著些鏽跡斑斑的矛尖——那是去年魏軍演練時遺落的,如今連回收的力氣都欠奉。
“將軍,大梁城的夯土牆有三丈厚,是當年魏惠王花三十年築成的,硬得能硌碎攻城錘。”蒙恬用馬鞭敲著城磚,磚屑簌簌落下,露出裡麵夾雜的貝殼和碎石,“斥候說,魏王把國庫最後一點銅料都熔了,鑄了十二座銅炮架在城頭,卻連填炮的鐵彈都湊不齊,不少炮口塞著木塞子充數。”
王翦抬頭望向城樓,那裡的魏軍旗幟打著蔫,旗麵的“魏”字被風吹得褪了色。城垛後露出幾張蠟黃的臉,士兵們握著戟的手骨節突出,甲胄的縫隙裡塞著乾草禦寒——這已是四月,秦國的農田裡早已新苗遍野,魏國的士兵卻還在靠乾草保暖。
三日前,魏國的信陵君帶著門客在城門跪了一夜,懇請魏王開倉放糧。據說魏王當時正在後宮飲宴,把信陵君的血書撕了擦酒杯,還笑著說:“秦兵若敢來,就讓他們嘗嘗大梁的井水——本王早已在井裡下了藥。”
這話傳到秦軍大營時,王翦正讓炊事兵熬玉米粥。粥香飄到城牆根,城上的魏軍紛紛探出頭,有個年輕士兵沒抓穩戟,兵器“哐當”掉在地上,濺起的泥水濺濕了旁邊將領的衣袍,那將領竟沒力氣斥責,隻是捂著肚子咳嗽——他已經三天沒正經吃過飯了。
“李斯的密信到了。”親兵捧著竹筒穿過營帳,筒壁還帶著函穀關的風塵,“丞相說,魏國的糧道早在半月前就被麒麟軍團截斷,現在大梁城裡,一石粟米能換三個女子,信陵君的門客都開始變賣佩劍了。”
王翦展開密信,上麵畫著大梁城的水係圖,鴻溝與汴水的交彙處被紅筆圈出,旁注“可掘”。他想起去年在邯鄲繳獲的魏國戶籍冊,上麵記載著大梁有三十七萬百姓,如今城門口的流民卻不到三萬——剩下的,怕是早已餓死在巷陌裡。
“傳下去,繞開城牆,去鴻溝築壩。”王翦將密信燒成灰燼,火星落在河水裡,“讓工兵營把陶罐裝滿石灰,投進上遊的水源,彆讓魏王的毒藥壞了我們的井水。”
七日後,鴻溝上遊築起了三裡長的土壩。秦軍士兵踩著沒過腳踝的泥漿,用夯土杵把堤壩砸得結結實實,杵頭的鐵環撞擊聲裡,混著遠處大梁城傳來的鐘鳴——那是魏王在召集大臣議事,鐘聲有氣無力,像隻瀕死的鷓鴣。
信陵君站在城頭,看著秦軍在河對岸忙碌,渾濁的淚水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他懷裡揣著半塊發黴的麥餅,那是昨夜從糧倉偷來的,想分給守城的士兵,卻被魏王的親衛搜走,還被斥責“通敵”。城樓下傳來百姓的哭喊聲,西城的貧民窟起了火,火光裡飄著燒焦的人肉味——那是餓瘋了的百姓在爭搶最後一點口糧。
“君上,秦軍在放糧了。”門客侯嬴拄著拐杖跑來,袍角沾滿血汙,“在東門外用帆布搭了棚子,玉米粥管夠,還發番薯乾。昨夜有三百多百姓泅水過去,秦軍沒射箭,還給他們發了乾淨的粗布衫。”
信陵君望向東門,那裡的炊煙筆直地升向天空,帶著甜香的熱氣穿過城牆的縫隙飄進來。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帶著魏軍救趙時,秦軍的士兵還在啃著乾硬的粟米餅,如今卻能用玉米粥瓦解一座城的鬥誌——這世間的強弱,竟變得如此之快。
五月初一的黎明,土壩轟然決堤。渾濁的汴水裹挾著泥沙奔湧而下,像條黃色的巨龍撲向大梁城。城牆根的積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淹沒了魏軍的營帳,漂起了無數破碗和草鞋。城樓上的銅炮在水中搖晃,炮口的木塞子被水流衝掉,露出黑洞洞的炮膛,像一隻隻絕望的眼睛。
“君上,快走吧!”侯嬴拉著信陵君往高處跑,積水已經漫過膝蓋,“秦軍說,隻要您肯降,就保魏國王室一脈,還讓您去潁川郡當農官,教百姓種新糧。”
信陵君卻掙脫他的手,轉身望向王宮的方向。那裡的宮殿屋頂已開始滲水,魏王的寢殿裡傳來尖叫聲,想必是珠寶掉進了水裡。他忽然笑了,笑聲在雨聲裡顯得格外蒼涼:“二十年前,我竊符救趙,以為能保魏國百年安穩;二十年後,才明白百姓要的不是符節,是能吃飽的玉米餅。”
當秦軍的小舟劃進大梁城時,水麵上漂浮著無數竹簡,大多是魏國的法典和稅冊,被水泡得發脹。王翦站在船頭,看著士兵們用長杆打撈百姓,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遞來半塊玉米餅,那餅還是昨夜從東門偷運進來的,邊角已經發軟。
“傳旨下去,”王翦接過餅子,咬了一口,甜香裡帶著水腥氣,“所有百姓遷到高地,發三個月的口糧,農師帶著玉米種即刻入城,水退之後就開墾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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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心的魏王宮已成澤國,魏王抱著傳國玉璽蹲在房梁上,玉璽上的“魏”字被水泡得模糊。當秦軍爬上房梁時,他還在念叨:“本王的銅炮……本王的糧倉……”王翦讓士兵把他扶下來,發現他懷裡除了玉璽,還揣著塊紅薯乾——那是去年秦國使者送來的,他一直舍不得吃。
三日後,積水退去的大梁城露出泥濘的街道。秦軍士兵在清理淤泥時,挖出了無數白骨,信陵君認出其中一具戴著玉冠的,是去年餓死的太子。他讓人把白骨收進陶罐,埋在新種的玉米地裡,陶罐上刻著“魏人”二字——這是他能為故國做的最後一件事。
李斯帶著《滅魏告諭》趕來時,信陵君正在教孩子們辨認玉米種。告諭上寫著“魏國故地設碭郡,凡能辨識五穀者,皆可入農官署”。信陵君接過告諭,在末尾添了句“請賜三百石番薯種,大梁的鹽堿地適合種這個”,字跡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嬴政在鹹陽宮收到告諭時,案上的《氣運圖》又紅了一片。魏國的墨色徹底消散,那道赤色光柱愈發粗壯,竟在頂端凝成個麥穗的形狀。他拿起筆,在圖上“楚”字旁邊畫了道波浪線——漢江的水,也該為大秦所用了。
夜幕降臨時,大梁城的第一縷炊煙從新搭的灶台升起。一個魏地孩童捧著秦軍發的烤玉米,指著城頭新掛的“秦”字旗問信陵君:“這旗子比魏國的好看,它會給我們留玉米種嗎?”
信陵君望著遠處秦軍開墾的田地,新翻的泥土散發著濕潤的氣息。他摸摸孩童的頭,聲音裡帶著釋然:“會的,它不僅會留種,還會讓地裡長出吃不完的糧食。”
城門外的汴水緩緩東流,水麵倒映著秦軍的火把,那火光裡,有玉米的甜香,更有楚國郢都的輪廓——那裡的春申君還在為相位爭鬥,卻不知漢江的水,已悄悄流向秦軍的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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