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煩躁,從抽屜最底層拿出一份修改了無數次的稿子——一篇探討海鹽地區古代海塘詩文的研究文章。
西湖也會刊登一些研究性文章,比如:文學評論與作品研討,文藝理論與批評,創作談與藝術經驗總結,地方文化及文史隨筆。
謝華的這一篇就屬於地方文化及文史隨筆。
這篇文章是他心血之作,自認比司齊那些故事不知高到哪裡去了。
他原本想投給更高級彆的《文學遺產》,但現在等不及了。
他需要一場及時的勝利。
他工工整整地抄寫了一遍,附上一封措辭謙遜懇切的投稿信,寄往了杭州的《西湖》編輯部。
他相信,《西湖》的編輯有眼光,能識彆出真金。
日子一天天過去,司齊的“喇叭褲旋風”和“石塘熱”漸漸平息,文化館恢複了往日的節奏,但一種微妙的共識已然形成:司齊這小子,是真有才,不是瞎蒙的。
連帶著,大家對謝華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傲,也更多了幾分不以為然,甚至隱隱有些排斥。
謝華明顯感覺到了這種孤立。
他去打水,原本聚在一起聊天的人會瞬間散開;食堂吃飯,他常坐的那張桌子往往隻有他一個人。
這種無聲的孤立,比當麵嘲諷更讓他難受。
他隻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封寄往《西湖》的信上。
就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又過了大約兩周。
一天下午,傳達室的王大爺慢悠悠地踱進業務辦公室,手裡舉著一封牛皮紙信封,拖長了聲調喊道:“謝華同誌!杭州來的掛號信,喏!”
這一嗓子,像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
整個辦公室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集中到那封信上,又“唰”地轉向謝華。
杭州!
《西湖》編輯部就在杭州!
還是掛號信!
謝華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微微發抖。
他強作鎮定,推了推眼鏡,走過去接過信。
信封上“《西湖》編輯部”幾個鮮紅的字,灼痛了他的眼睛,也亮瞎了眾人的眼。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他撕開信封的手有些不利索。
裡麵滑出的不是退稿信,而是一本嶄新的《西湖》雜誌,和一張用稿通知單!
稿費:二十五元!
雖然金額遠不及司齊的六十塊,但這是《西湖》!
文學期刊界的“四小名旦”之一!
其分量,遠非《文化娛樂》甚至《鄉土》可比!
一股巨大的熱流衝上謝華的頭頂,讓他臉頰發燙,耳朵裡嗡嗡作響。他幾乎能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飛快地翻到目錄頁,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文章標題,白紙黑字,千真萬確!
成功了!
他終於成功了!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想壓下上揚的嘴角,擺出雲淡風輕的樣子,但眼裡的光彩和微微顫抖的雜誌封麵,出賣了他內心的狂喜。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刻意平淡、卻足以讓全辦公室都聽到的音量說:“哦,是《西湖》的用稿通知。沒想到這麼快。”
一瞬間,辦公室炸開了鍋!
“《西湖》?!謝華你行啊!”
“哎喲!這可是大刊物!快給我看看!”
“恭喜啊謝華!真人不露相!”
“這刊物以前隻有餘樺投稿成功過,沒想到咱們文化館又多了一個人!”
微妙的排斥感消失,瞬間被羨慕和恭賀取代。
人們圍攏過來,傳閱著那本《西湖》,嘖嘖稱奇。
這才是他們心目中“高級”的文學!
謝華享受著這久違的、甚至是加倍的關注,矜持地回應著大家的祝賀,目光卻有意無意地掃過司齊的座位。
可惜司齊這家夥沒來。
這家夥仗著自己叔叔是館長,不是蹲在圖書館看書,就是呆在宿舍寫作或者睡大覺,一點兒也沒有一名普通工作人員的覺悟。
文化館的風氣就是被他帶壞的。
而文化館的風向,就像海鹽夏天的天,真是說變就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