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是猜錯了。
司齊這會兒正在賞園子呢!
也叫采風。
司齊拿著文化館開的介紹信,遊覽綺園,介紹信可以免門票,還有可以跟著遊覽參觀的人群,前頭有人介紹,這何嘗不是另類的跟團。
沒有介紹信就不一樣了,需要自己買票不說,還沒有跟團服務。
他看假山池沼的布局,聽老園工講“潭影”、“罨畫”這些景名的由來,在古紫藤樹下感受光影的移動,甚至還去縣檔案館查了綺園曆代主人的變遷。
寫作?
寫什麼作啊?
努力了一個月,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兜裡的幾十塊都還沒有花完,揣在褲兜裡燒的慌,所以寫作不急。
回頭他還準備去買一台收音機,鄧麗君的歌聲,他可是想念好久了。
已是傍晚時分,夕陽給文化館斑駁的小樓鍍了層金邊。司齊支好自行車,腳步輕快地踏上台階。
一進門,他就感覺氣氛有點……不一樣。
正是下班時間,三三兩兩的同事往外走。
看見他,往常最多點頭打個招呼的人,此刻眼神卻有些複雜。
有人帶著善意的笑,多看了他兩眼;有人則目光閃爍,帶著點探究,匆匆走過。
“喲,司齊回來啦?采風辛苦辛苦!”財務科趙大姐嗓門亮,這一聲引得更多人看過來。
“趙大姐,下班啊。”
司齊笑著應了聲,正好碰上圖書室的李大姐。
李大姐一把拉住他,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一種分享秘密的興奮,“小齊,你可算回來了!你不知道,今天館裡可出了件大事!”
“大事?”司齊一愣,“啥大事?”
“謝華!謝華在《西湖》上發表文章了!”李大姐用手比劃著,“還是掛號信寄來的!好家夥,當時全辦公室都轟動了!稿費二十五塊呢!”
司齊心裡“咯噔”一下,臉上卻不動聲色,“哦?那是好事啊。《西湖》是大刊物。”
“可不是嘛!”李大姐沒察覺他的異樣,繼續道:“你是不在場,謝華當時那樣子……嘖嘖,總算揚眉吐氣了。今天,找他說話的人都多了不少。”
她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司齊一眼,“這下好了,咱們館一下子出了三個才子,看其他單位還敢說我們文化館沒人!”
司齊扯了扯嘴角,沒接話。
他和餘樺同誌,堪稱文化館的臥龍鳳雛,特麼居然還多了個龐統,這算是怎麼回事嘛?
館裡的“風向”已經悄無聲息地完成了又一次轉向。
謝華用一篇《西湖》的文章,成功地扳回一城,重新奪回了“文化館第二筆杆子”的寶座,至少,暫時如此。
他提著包往宿舍走,走廊裡很安靜。
經過謝華辦公室門口時,門虛掩著,他聽見裡麵傳來謝華的聲音,不再是以前的清冷,而是帶著一種刻意放緩的、講解式的語調,“……這篇文章啊,關鍵是要有學理支撐,不能光靠情節獵奇。《西湖》的編輯眼光還是很毒的,一眼就看出我這篇考證的價值……”
司齊撇了撇嘴,這個“龐統”自己好就行了,為什麼拉踩同行呢?
腳步沒停,直接回了宿舍。
宿舍裡沒人,陸浙生大概練功還沒回來。
司齊把帆布包放在床上,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院子裡推著自行車陸續離開的同事。
夕陽的餘暉暖暖的,但他心裡卻有點說不出的滋味。
前一秒腦子裡是詩情畫意,是綺園的靜美和瑰麗,一回來卻迎麵撞上這麼一場無形的人心浮動。
哎,果然在這俗世,在這凡人堆裡想要獲得片刻的寧靜都是不容易的。
他有點厭倦這種被比較、被議論的氛圍。
正當他出神時,門“哐當”一聲被推開,陸浙生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毛巾搭在脖子上。
“司齊!你可算回來了!”陸浙生看見他,眼睛一亮,隨即又垮下臉,壓低聲音,“你聽說沒?謝華那事兒?”
“剛聽李大姐說了。”
司齊轉過身,語氣平靜。
“嘿!瞧把他給能的!”陸浙生撇撇嘴,“走路都帶風,見人就說他那篇什麼海塘考證。好像全館就他懂學問似的!”
他湊近一步,帶著點替司齊不忿的意味,“要我說,他那文章乾巴巴的,哪有你寫的故事好看?也就是唬唬外行!”
司齊看著陸浙生替自己抱不平的樣子,他笑了笑,“各有各的路子。他能上《西湖》,確實有本事。”
“你呀,就是太實在!”陸浙生搖搖頭,隨即又興奮起來,“對了,你去綺園有啥收獲沒?準備下一篇寫啥?”
“就是去玩的,寫什麼啊?”
“哎呀,你怎麼就不急呢?”陸浙生一拍大腿,他都替司齊感覺著急,文化館第三才子頗有壓倒司齊成為第二才子之勢,司齊居然不急,他可真是急死了。
這可能就叫皇帝不急太監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