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了幾秒,下意識以為是秦湛予。
拖鞋還沒穿穩,就走過去拉開了門。
門外的風灌進來,帶著雪的濕冷。
陸崢站在門口。
他比她想象的要憔悴得多。
胡茬糊在下巴上,眼圈發青,風從他肩頭刮過,裹起一身寒氣。
那一瞬間,顧朝暄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人。
“顧朝暄。”他喊她的名字,聲音有點啞。
顧朝暄的手仍抓著門把。
她沒動,隻是很慢地問:“你怎麼來了?”
“你不知道我發了瘋一樣找你很多天嗎?!”陸崢的嗓音被凍得發澀,“快跟我回去。”
顧朝暄甩開他,質問他:“回去哪?顧家,還是巴黎?”
“顧朝朝……”
顯然她那晚把他跟陸祁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顧朝暄原本還在勉強撐著的鎮定,那一聲朝朝如同一根細線,被人驟然扯斷。
“陸崢,”她哽咽著,一字一句地說,“從小到大,我是那麼聽你的話,我把你當成最重要的人。可你為什麼要瞞我?”
“你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被人瞞著,被人當傻子。”
陸崢張了張嘴,最後隻擠出一句:“……對不起。”
顧朝暄被這句輕輕地推了一把,整個人往後退了半步。
她盯著他,眼淚不受控地往下掉,聲音卻出奇地平靜:“不用,不用說對不起了,陸崢。”
“以後顧朝暄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了,我們……我們十多年的情誼就到此為止吧。”
“什麼意思?”他喉嚨發緊,聲音低啞。
“聽不懂嗎,那我就說得再直白一點。陸崢以後你走你的路,我過我的生活。”
“顧朝暄!”他提高了聲音,被逼急了,“你這是又在鬨什麼脾氣!”
她笑了一下,笑輕得如同灰塵落在地麵上,連回音都沒有。
“陸崢,你太高估我了。我哪有力氣鬨脾氣?你知道我在意什麼的,他顧廷嶽該死,有今日這種下場是活該。可你跟我姥爺為什麼要瞞著我?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顧家有這種結局對嗎?我在你們眼裡是什麼?一個被保護起來的傻子,還是清理殘局時礙眼的一個變量?”
“顧朝暄,你能不能冷靜一點。我從沒想騙你……我隻是……”
她打斷他:“你隻是在我和你們陸家之間,選擇了陸家。”
“我不怪你,我甚至能理解你。人各有立場,你們家要清算,要報複……這都沒錯。可我隻是沒想到,你也在他們之中。”
“陸崢,我們十幾年的情誼了,從我有印象起我們就認識,我從沒有想過你會沉默至此,一次暗示都沒有,一次都沒有。陸崢啊,我是該謝你保護得太周全,還是該恨你看著我被蒙在鼓裡自取其辱?”
顧朝暄的話音還未落,樓梯間的腳步聲已經踏至。
陸崢先回頭。
秦湛予正拎著一袋蔬菜跟水果上來,深灰大衣被風吹起一點,眉眼冷淡,整個人被光切成兩半。
他顯然沒料到屋門是開著的,更沒料到她和陸崢會麵對麵地站在那裡。
空氣在那一刻沉得近乎凝固。
顧朝暄怔了一瞬,也跟著抬眸。
男人穿著深色呢大衣,圍巾鬆鬆垂著,眼神清冷。
兩人目光在空氣裡相撞,沒言語,但已暗暗較勁。
陸崢的手微微收緊。
這幾天他幾乎把整座城翻了個遍。
去顧家舊宅、去她朋友那兒問、去查出租車的路線。
最後還是靠朋友才在監控裡看到那一幕——
她跟一個男人並肩走在雪地裡。
風那麼大,她側頭看他。
現在,這個人就站在他麵前。
他再次開口的聲音有些啞,透著克製的冷意:“顧朝朝,跟我回去。”
“不用了。”
陸崢的眉心一跳,低聲問:“不用了是什麼意思?你打算留在這?”
“是。”
“留在這兒?跟他?”
“對啊,怎麼了?我跟我男朋友待在一起有什麼問題嗎!”
驚雷不過如此。
那一刻,陸崢的心口竄起一股灼熱的悶意,混著嫉妒、震怒和不可置信,硬生生噎在喉嚨裡。
“你說什麼?”他咬著牙開口,目光陰沉到極點,“顧朝暄,你再說一遍。”
秦湛予皺眉,手指在袋子上的力道收緊。
他不愛被卷進彆人的戲,尤其是這種……被臨時指派的角色。
可那一刻,他也沒有出聲否認,隻是站在原地,眉目冷峻,薄唇緊抿。
“說一萬遍也一樣,我現在在跟秦湛予交往!”
“顧朝暄,你沒有必要為了一時賭氣——”
她毫不留情打斷:“陸崢,你以為我多在意你?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多了解我啊。你在北京讀你的書,為你的前程打算的時候,我在巴黎就談戀愛了。”
陸崢臉色一點點沉下去,“和他?”他看向秦湛予,“你?”
秦湛予的手還拎著那袋東西,指節繃得發白。他沒辯解,也沒點頭,隻是把眼皮抬了抬,淡淡地看回去。
“荒唐。”陸崢冷笑,笑聲短得發澀,“顧朝暄,你現在不理智到這種地步了?”
“你有病嗎?陸崢我再說最後一遍,我已經不是從小跟在你屁股後麵、凡事聽你安排的顧朝暄了。我從小到大什麼都聽你的,我交友、選學校、連放棄波士頓轉巴黎都是你一句‘巴黎是個好地方’。你不喜的,我都視為禁區。你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可你呢?你卻瞞我,騙我……”騙她會去巴黎看她,她等了兩年,一次都沒有來。
顧朝暄又要崩潰,陸崢下意識想要抬手擁她入懷。
突然一直沉默的秦湛予開口,“陸先生。顧朝暄她現在是成年人,有權決定自己待在哪、跟誰在一起。你追到這裡,吵到彆人門口,不合適。”
陸崢收回滿目動容,洇紅的眼睛壓著怒意,“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嘴。我們之間的事——”
“你說‘我們’,可我看她剛剛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你有你的立場,她有她的生活。她病剛好,嗓子還沒好利索,你要吵鬨,請出門吵。”
他頓了句,“這兒是我家。”
說著,秦湛予上前,動作不重,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他一手按住門沿,另一隻手自然地伸過去,護在顧朝暄肩側,輕輕一帶,將她從陸崢身前拽了回來。
“進屋。”
顧朝暄愣了一下,腳步下意識地跟著他動。那一瞬間,她聞到了他衣襟上淡淡的皂香和寒氣混合的味道,心口被一撞。
而門外的風,像被擋在了另一個世界。
陸崢的手頓在半空,整張臉陰沉得近乎失控。
……
門關上,秦湛予放開顧朝暄的手。
她跟在他身後,知道他在因為利用他而生氣。
“剛才……”她開口,嗓音發輕。
秦湛予沒理,提著那袋蔬菜水果走進去,隨手放在桌上,力度大了點,蘋果撞在木桌邊緣,“咚”的一聲滾出兩步,停在地毯邊。
他彎也不彎,抬手把圍巾扯鬆,走到抽屜前,拉開,摸出一包煙。
火機“哢嗒”一聲,火苗在他指間躍了一下,他抿住煙,低頭點燃,第一口吸得很深,幾乎把這幾日的忍耐都壓進肺裡。
他是有煙癮的。
這幾天她發燒,藥味重,他連夜裡都沒碰過半根。
如今煙火一亮,屋子裡的空氣就變了味。
陽台的窗被他推開一條縫,風順著縫隙裹進來。
他靠在玻璃門邊,半個身子在冷裡,半個身子在暖裡,指尖的煙灰抖落,碎在窗槽上。
“秦湛予。”她又喊了一聲。
他沒回頭,像沒聽見,把第二口煙壓下去,薄薄白霧從唇齒間散開,沒什麼情緒,也沒什麼溫度。
事不過三,顧朝暄本來就有情緒,看他這樣,也不想去低頭,就那樣坐在沙發上。
……
秦湛予坐在折疊椅上,長腿微曲,手肘隨意擱在膝上,半根煙斜斜夾在指間。
薄霧升起又散開,他的側臉被窗外冷光切出鋒利的線條,看不出喜怒,隻看得出不耐與沉默。
客廳裡,暖氣嗡鳴,牆上的鐘滴答往前走。
顧朝暄窩在沙發角,膝蓋頂著下巴。
胃裡空得發酸,心跳卻似被捏著喉嚨,悶得喘不上來。
她聽著陽台那邊偶爾彈落的煙灰聲,像在數一道一道拍岸的小浪,數著數著,腦子裡那團亂麻終於鬆了一點。
不知過了多久,她把腳伸下去,拖鞋在地毯邊上尋了兩下才穿穩。
她起身,走到陽台門口,風從她腳踝往上竄,激得她一抖。
門框的陰影把她的臉切成兩半,她看見地上堆著一小圈煙頭,灰白的,軟塌塌地圍著椅腳。
“對不起。”她先說,聲音很輕,“我剛才……是我不對。”
秦湛予沒應,也沒看她。煙霧從他指縫間逸開,他垂了垂眼,在看那幾顆跳動的紅星子。
顧朝暄低頭,把他放在一旁的煙抽出一支。
她其實好久沒碰了,戒掉容易,動手點上難。火機“叭”的一聲,她抖了兩下才點著,生澀地吸了一口,嗆得眼眶立刻紅了,咳到肩膀輕輕發顫。
她靠在玻璃門邊,側身站著,和他並排隔著半步的距離。
寒氣和煙氣在兩人之間打旋,她又吸了一口,勉強穩住,沙啞著喉嚨:“對不起,秦湛予。把你卷進來,是我自私。”
風掠過她的發梢,把一縷碎發貼在她頰側。她伸手去捋,又停住了。
秦湛予把煙按在煙灰缸裡,壓滅。
她咬了咬唇,把最後一口煙含在喉嚨裡,嗓音更啞了:“你要罵就罵我吧。我今天說那些話……不該拿你當擋箭牌。”
煙快燒到指縫,她躲了一下。
那點灼熱像遲來的懲罰。
她把煙在缸裡一按,正要轉身離開,手腕忽然被一隻手拽住。
她一個趔趄,腳背撞到門檻,幾乎要栽。還沒來得及穩住,後腦勺被一隻掌心扣住,溫熱的、堅定的,把她整個從墜落邊緣提了回來。
下一瞬,薄涼的煙味貼上來。
不是吻,是更近的距離……他俯身,把剛點燃的那口熱煙,穩穩渡到她唇間。
煙霧一傾,她被嗆得眼淚倏地湧出來,咳得眼角都紅了,手臂亂揮,捶在他肩上、臂側。
她像隻被困住的動物,慌亂、狼狽,拳頭落下去全是沒處安放的委屈。
“你瘋了嗎——咳……”她罵不成句。
他沒躲,任由她捶,指尖仍扣在她後腦勺。
他離她很近,近到能看見她眼睫上掛著的那顆亮晶晶的水,近到能聽清她被煙嗆出的每一次短促呼吸。
“難受嗎?”他終於開口,低沉、克製,帶著被壓到極致的冷意與不容分說的清醒。
顧朝暄被問住。
她仰頭看他,眼淚沿著眼尾滑下來,落在他指節上。
她想側開臉,他不讓,掌心輕輕一按。
“我問你,難受嗎?”他又問了一遍,聲線更低。
“……難受。”她擠出來,像承認一種羞恥,“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