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白交疊在一起,那是一幅什麼樣的畫麵?
於秦湛予而言,那不是顏色的對照,而是被擊中的瞬間。
紅是穩的,是早已放在那裡、不會動的東西;白卻在他懷裡,會呼吸,會顫,會因為他的靠近而一點點失去原本的邊界。
白在紅色的底色上顯得過分明顯,她的肩、她的頸、她微微仰起時露出的那段線條,都被燈光照得很清楚。
清楚到讓他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每一次靠近,都在被她完整地承受。
幾次下來,她身體裡的反應反而愈發收錦,本能地嬌住他。
秦湛予的吻隨即壓下來,舌頭侵入得毫不退讓,呼吸交錯的瞬間,他的動作也同步加深。
顧朝暄被逼得隻能抓緊他,指甲嵌進他的背脊。
床上傳來細碎而急促的聲響,兩個人貼得太緊,幾乎分不清界限。
秦湛予低聲喘著,貼在她耳邊,“放鬆……秦太太,嗯?”
自從結婚之後,他很少再直呼她的名字。
有時候是“秦太太”,也有時候是“老婆”;更多的時候,他會用一些聽起來漫不經心的稱呼,把那三個字刻意繞開。
顧朝暄不是沒察覺。
她很早就明白他的心思。
小氣鬼的秦十一。
某些稱呼被彆人用過,他便不肯再用;不是介意過去,而是不願共享。
於是他換了一種方式,把界線重新劃清。
除此之外,領證之後,還有一個很具體、也很生活的變化。
院子裡多了一條狗。
部隊那邊出來的德牧幼崽,毛色還沒完全定透,背線已經很利落。
它才幾個月大,爪子卻大得過分,宛若提前把將來的分量都寫在骨架裡。
那天傍晚,顧朝暄剛把電腦合上,就聽見外頭有動靜。
門一開,涼風先灌進來,隨後是秦湛予的身影。
他脫了西裝搭在臂彎裡,另一隻手牽著牽引繩。
顧朝暄愣了一下。
秦湛予早就預料到她的反應,語氣隨意得很:“路上順帶的。”
“……順帶?”
她低頭看狗,又抬頭看他。
德國牧羊犬仰頭看著她,眼睛黑亮。
“徐澤瑞從他老頭子那裡要來的,”秦湛予把牽引繩遞到她手裡,指尖還順勢在她掌心輕輕捏了一下,“手續都走完了,退役犬繁育點那邊出的幼崽,疫苗、芯片、體檢單一整套,放心。”
顧朝暄沒立刻說話,隻低頭看那條小德牧。
幼崽顯然剛換環境,沒亂叫,也沒亂撲,隻是把鼻尖湊到她褲腳邊嗅了嗅。
嗅完就乖乖坐下,尾巴在地上輕輕掃了兩下。
顧朝暄不由感歎,“真可愛。”
“是吧,雖然寶貝女兒咱們暫時是養不了,但家裡可以換彆的活氣。”
他說這話時,目光看著妻子,神情很鬆。
秦湛予準備日落的時候,燈還沒全亮,他一隻手牽著她,另一隻手牽著狗,慢慢走在胡同口,不急著回家。
有風,有人,有歸處。
牽引繩落在她掌心裡,溫熱而實在。
顧朝暄蹲下身摸了摸狗的頭,厚實的毛蹭著指腹。
“秦湛予,”她抬眼看他,“你是不是特彆不待見兒子?”
他一時沒有回答,須臾才說道:“……狗崽子太鬨,我還是更喜歡小一號的秦太太。”
顧朝暄被他逗笑了。
哪有人這麼形容的?
狗崽子。
那他自己算什麼?狗崽子的爸爸?狗爸?
她懶得跟他較這個嘴上便宜,乾脆低頭把那隻德牧幼崽抱起來。
小家夥分量不輕,前爪一下子搭在她肩上,尾巴卻很給麵子地搖了兩下,已然迅速站了隊。
“慢點。”秦湛予下意識伸手托住她的手肘,語氣裡帶著一點緊張,“沉。”
“還好。”她把狗抱穩,偏頭看他一眼,“我先練練,好過兩天一起去遛彎。”
說完就進了門。
秦湛予怔了半秒,隨即失笑,跟著進去。
彼時餘溫尚在。
顧朝暄被他圈在懷裡,背貼著他胸口,呼吸慢慢找回節奏。
她一條腿搭在他身側,整個人被收住。
秦湛予的手落在她腰側,指腹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
那是事後才會有的鬆弛與黏人,毫不掩飾。
顧朝暄指尖順著他腹部線條慢慢遊走。
“瀟瀟讓我問你一聲。”
秦湛予應了一聲,低頭在她發頂蹭了蹭,示意她說。
“你伴郎團……都有誰?名單定了嗎?”
“連慎川、徐澤瑞,還有韓述。”
都是他那些大院的發小。
顧朝暄“哦”了一聲,沒追問,指尖卻在他身前輕輕頓了一下,又慢慢動起來。
“瀟瀟跟徐澤瑞好像又吵架了——”
話沒說完,就被他低頭截住。
秦湛予吻得很輕,唇貼著唇,很快又退開,額頭抵著她的。
“不用管他們。”他說得乾脆,“他們兩個從小就這樣,吵得凶,散得也快。過兩天就好了。”
顧朝暄歎了口氣,“看得出來。他們倆其實心裡都有彼此,隻是都不肯先認。”
秦湛予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淺,帶著一點旁觀者的篤定。
“他們兩個就是冤家。澤瑞喜歡瀟瀟挺久了。隻是這些年瀟瀟身邊人沒斷過,他那性子,又不肯低頭。”
顧朝暄哦了一下,“想不到秦先生身邊的人,跟秦先生一樣,都喜歡搞暗戀這一套。”
秦湛予低頭,在她頸側輕輕咬了一下,不重,足夠讓她一顫。
“說明我們這群人,用情至深。”
“都是一群心不輕的家夥。”
“那是,心輕了,我現在還能在你床上伺候嗎?嗯?”
他對很多事情都可以旁觀,對她不行。
“……”
天呐,誰來治治他這張嘴。
“你就是心眼多。”
秦湛予沒反駁,心思輾轉,他又喊她名字。
“顧朝暄。”
她應了一聲,沒抬頭。
“結婚大半年了,”他貼著她的耳側說,“你怎麼一次都不叫我老公?”
那兩個字被他說得很自然,卻偏偏落在她心口最彆扭的地方。
顧朝暄沉默了兩秒。
確實有點難。
連“十一”她都叫不出口,更彆說那樣直白、又親密的稱呼。
她還沒想好怎麼回,秦湛予已經動了。
他收緊懷抱,把她整個人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胸前,半坐在床頭。
她的背貼著他的心口,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呼吸與心跳。
他的手指纏著她的發絲,慢慢繞了一圈,低頭看她。
“叫一聲。”他說,“聽聽。”
顧朝暄臉一下就熱了,下意識彆開臉。
“不叫。”她小聲說,“太……彆扭了。”
秦湛予也不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回來,語氣一本正經,卻明顯帶著逗她的意思。
“這有什麼彆扭的。”他說,“彆人家的夫妻都這樣叫。”
她抬手推了他一下,沒什麼力氣:“我不管,反正我不叫。”
他隨即故意學她的語氣:“那我以後怎麼介紹自己?‘這是我太太,她不太好意思承認我是她老公’?”
“你少來。”
秦湛予順勢握住她的手,十指扣緊。
他的手指扣緊她的那一瞬,戒指在燈下輕輕一閃。
金屬貼著皮膚,溫度尚未散儘,兩枚戒圈幾乎同時映進彼此的視線裡。
不張揚,但存在感極強。
那是早已生效、無須再確認的契約。
秦湛予低下頭。
額頭先貼上來,鼻尖蹭過她的側臉,呼吸若有若無地落下。
她躲了一下,又被他順勢拽回去,笑意在唇邊沒來得及收住。
他就是這樣。
不硬來,卻步步貼近;不說重話,卻不給退路。
她被他磨得沒辦法,手指下意識蜷了一下,又被他包進掌心。
他低頭去蹭她。
一下,又一下。
唇貼著唇,分開時帶著笑,再貼上去時又忍不住笑出來。
她終於有點撐不住。
不是因為他用力,而是因為他太耐心了。
那種篤定的、非要等她自己說出口的耐心。
顧朝暄閉了閉眼,呼吸微亂,額頭抵在他肩上,聲音低得幾乎要被笑意吞掉。
“……老公。”
那兩個字一出來,她整個人都鬆了。
秦湛予卻怔了一瞬。
隨即笑得極深。
“再叫一聲。”
“老公。”
“再來。”
“老公老公老公,夠了嗎?”
“顧朝暄,你不是一向不過三?”
“那你呢?”
“我在你這兒,從來沒守過規矩。”
“痞子!”
……
陽曆11月1日,農曆九月十二,宜婚嫁。
北京這天的天色很乾淨,風也不亂。
顧朝暄在院裡等的時候,聽不見喧鬨,隻聽得見很遠處偶爾一聲對講機的短促回音。
四合院的門臉不張揚,影壁後卻站著幾位穿深色西裝的人,姿態鬆、視線穩,誰也不搶鏡,存在感卻讓人心裡踏實。
何瀟蕭把她披在肩上的霞帔理了理,聲音壓得很輕:“你彆老往外看。”
顧朝暄嘴硬:“我沒看。”
許荔靠在窗邊,指了指外頭:“你這叫‘沒看’?你都快把門檻盯出洞了。”
乘彼垝垣,以望複關。也不過如此了。
顧朝暄被拆穿,乾脆不裝了,抬手撥了撥珠簾,輕聲:“他應該快到了。”
何瀟蕭接話:“‘應該’兩個字不會出現在十一的計劃裡。”
這句話剛落,院外忽然有了動靜。
許荔把窗紗掀開一條縫,先看到的是一輛開道車,白燈不刺眼,速度不快,怕驚擾了胡同裡原本的生活。
後麵幾輛黑色轎車一字排開,車身乾淨得能映出灰牆與樹影,牌照一水兒京A,號碼不見得多囂張,但那種“誰都彆湊近”的氣場,靠近三米就能感覺到。
何瀟蕭挑了挑眉:“行,車到人就到。姐妹們,上崗。”
門從裡頭落鎖。
倒沒有玩接親堵門那套。
門板上隻貼了兩張小卡片,字是何瀟蕭手寫的,落筆利落,沒有花裡胡哨:
第一張:寫下你對她的三條“原則”。
一條關於尊重,一條關於邊界,一條關於未來。
第二張:用一句話說清楚,你娶她,是把她放進你的生活,還是把你放進她的生活。
隔了兩秒,秦湛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低而穩,帶著一點笑意:“筆。”
很快,有人把筆遞過去。
顧朝暄坐在床邊,手心微微出汗。
她明知道他不會被難住,可“等”這件事本身就磨人。
哪怕是她這種扛過最硬的日子的人,也會在這一天變得沒出息。
紙張從門縫下遞進來的時候,動作很輕。
許荔先撿起來看了一眼,嘖了一聲:“他真行。”
何瀟蕭掃完兩張,表情沒動,眼底卻鬆了一點:“可以,過關。”
CéCile湊過來,小聲問:“他寫了什麼?”
旁邊有人翻譯了個大概:“他說:她的事業和她的自由,是他的底線;他不會替她做決定,但會替她擋麻煩;未來所有重要節點,他都在,但不站她前麵。”
門一打開,秦湛予站在最前麵,一身中式禮服,顏色沉、料子挺。
手裡拿著一束黃金捧花。
屋裡炸了。
伴娘團早就掐著點等他踩線。
彩帶筒“砰”地一聲,亮片和紙花從門框上方傾下來,落得滿屋都是。
有人尖叫,有人拍手,有人起哄,連跟拍的鏡頭都被晃得一抖。
秦湛予被禮花兜頭罩了一身。
亮片落在他肩頭、發梢,紅金點點,把他那身沉穩的中式禮服都襯得宛如多了一層“喜氣的勳章”。
他把捧花舉了一下,像舉杯,也像舉旗。
“哎喲——”連慎川在後頭笑得不行,“這哥們兒現在的狀態,跟中了頭獎似的。”
徐澤瑞吹了聲口哨:“彆說,真像。”
秦湛予沒理他們。
他從頭到尾,視線都沒離開顧朝暄。
顧朝暄站在床上。
她一身手繡褂黃黃金甲,輪廓被綢緞的光一寸寸托起。
抬眸時眼尾輕輕上挑,水光在瞳仁裡一晃,明豔裡帶著一點天生的冷靜。
眉眼精致得不刻意,偏偏似從舊畫裡走出來。
一眼驚豔,又耐看得讓人舍不得挪開視線。
她先動的。
顧朝暄站在床上,褂皇的衣擺在腳下鋪開,她抬起雙臂,把所有的光、所有的期待,都毫無保留地向他敞開。
秦湛予看見了。
那一瞬間,他的腳步明顯頓了半拍。
那種被正麵迎住的、毫不設防的歡喜,讓人來不及思考,隻能本能地向前。
他手裡的黃金捧花在燈下閃了一下,金色的線條乾淨、利落,被他穩穩托在臂彎裡。
他站在床下,她在床上。
高度差讓這個畫麵變得格外清晰:她被紅與金托在光裡,猶如被所有祝福舉高;他站在下方,衣色沉穩,肩背筆直,整個人像一塊已經站定的位置。
可他的目光卻是仰著的,專注、柔軟,所有鋒利的輪廓在這一刻都被笑意融開。
秦湛予把她抱住。
那一抱很實在。
手臂扣住她的背與腰,把她從床上的“高處”穩穩帶下來,貼進自己懷裡。
捧花被他順勢護在一側,金色的枝葉貼著她的衣擺,紅與金、沉與亮在這一刻完全疊合。
他低頭時,笑意幾乎藏不住。
禮花還在往下落。
亮片停在他的肩頭、她的發側,紅金點點,把這個擁抱包裹得盛大又克製。
“等一下。”
突然,三道身影橫在床前。
何瀟蕭站中間,抱臂,眼神寫著四個字:想得美啊。
“流程還沒走完呢,十一。”她語氣一點不軟,“抱可以抱,帶走不行。”
許荔把九個鞋盒往床前一放,盒子排得一絲不亂:“新娘鞋在這兒。九選一。”
CéCile站在一旁,笑得禮貌,補刀卻很精準:“先給紅包,再選盒。一次一個,隻給三次。”
屋裡頓時又炸了一下。
連慎川“哎喲”一聲:“這也太狠了吧?”
徐澤瑞吹了聲口哨:“行,剝削開始。”
顧朝暄站在床上,低頭看著那排鞋盒,心口還熱著。
她剛才張開雙臂的那一下太衝動,現在被她們攔住,反而有點不好意思,抬手遮了遮發燙的臉。
秦湛予倒沒急。
他垂眸看了眼九個鞋盒,又抬眼看向何瀟蕭,神情很穩,甚至還帶點“我就知道”的縱容。
“早就備了這一手?”他問。
何瀟蕭挑眉:“不然呢?讓你進門就直接抱走?那我們伴娘團還要不要麵子?”
秦湛予輕輕笑了下,側過臉,語氣很淡:“韓述。”
韓述應聲上前,手裡拎著一隻皮箱,走路還帶點吊兒郎當的晃。
可箱子落地那一下,聲音很沉。
他單手扣住箱扣,“哢噠”一聲打開。
一整箱紅包,紅得規整,碼得似文件櫃裡的卷宗,邊角齊齊,連反光都克製。
那一瞬間,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拽過去,跟拍鏡頭都不自覺往前挪了一步。
韓述抬了抬下巴,笑得欠:“夠了嗎?”
許荔眼睛“唰”一下亮了,差點沒忍住伸手。
她咳了一聲,強行把表情拉回正經:“錢我們收了。”
她頓了頓,怕自己說得太快顯得沒出息,又補一句:“但遊戲規矩不能廢。”
何瀟蕭立刻接上:對。你們再豪橫也得排隊,彆想插隊。”
CéCile眨了眨眼,語氣還是溫柔的:“我們收錢,是禮數。我們堅持流程,是職業操守。”
連慎川在後頭笑到肩膀抖:“職業操守都出來了。”
徐澤瑞嗤笑一聲,往前一步:“那你們說吧,怎麼辦。”
許荔抬手比了個“五”,毫不心虛:“給你們三次改成五次,可以吧。”
伴郎團立刻一片起哄。
“這不是趁火打劫嗎?”
“你們這叫邊收錢邊加價!”
“這位大小姐,你是會談判的。”
韓述把紅包往前一推,推到她們麵前:“行,打劫就打劫,先把錢拿穩。”
何瀟蕭伸手接過一遝:“拿錢不代表放水。”
許荔也接了,接得很坦蕩:“對,錢是錢,鞋是鞋。”
伴郎團還想再講價。
秦湛予抬了下手,屋裡立刻安靜下來。
他沒有看那一箱紅包,也沒看伴郎團的臉色,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顧朝暄身上。
像有一條很細的線,從他眼裡牽出去,穩穩纏在她心口。
“好。”他說。
許荔把九個鞋盒又推近一點,“那就開始。五次機會。一次一個。”
韓述很自覺地把紅包一封封往外遞:“來來來,辛苦費。”
伴娘團接得飛快,嘴上還不饒人。
何瀟蕭:“彆以為發紅包就能走捷徑。”
許荔:“我們隻是財務自由,不是道德淪喪。”
CéCile:“RUleSarerUleS.”
“第一輪。”許荔抬手,“秦先生,請。”
秦湛予往前一步。
他站在鞋盒前,沒有立刻伸手。
九個盒子排成一列,大小一致,連貼紙的位置都一樣——這明顯是精心準備過的“公平”。
屋裡安靜到能聽見珠串輕輕撞擊的聲音。
他垂眸,看了三秒。
“左邊第二個。”他說。
許荔打開。
空的。
伴郎團一陣哄笑。
徐澤瑞:“行,第一刀砍空。”
連慎川:“彆慌,十一從來不靠運氣。”
許荔把空盒蓋回去,笑得得意:“還剩四次。”
“第二輪。”她指了指,“繼續。”
秦湛予的視線從盒子掃過一遍。
“右邊第四個。”
盒蓋掀開。
還是空的。
屋裡又是一陣起哄。
有人笑得誇張:“哎喲,秦司也會翻車啊?”
徐澤瑞立刻接:“少胡說,今天他是新郎官,官不官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老婆帶走。”
顧朝暄站在床上,忍不住笑出聲。
秦湛予抬眼看她,眼神裡那點笑意更深了。
他被連砍兩刀還空,反倒像更開心了。
“第三輪。”許荔把盒子往前一推,“還有三次。”
伴郎團已經開始緊張。
連慎川低聲:“要不咱們講講人情?”
韓述壓著笑:“彆丟人。”
秦湛予沒說話。
他往前半步,視線停在左側第三個鞋盒上。
那一瞬間,顧朝暄心口一緊。
不是緊張,是一種“他要中了”的預感。
因為他看那個盒子的眼神,太確定了。
“這個。”他說。
許荔挑眉:“確定?”
秦湛予點頭:“確定。”
盒蓋掀開。
紅絨布下,一隻婚鞋安安靜靜躺著,鞋麵上的刺繡在燈下發出細微的光。
屋裡先靜了一秒。
下一秒,喧鬨炸開。
“靠!第三次就中了!”
“這也太準了!”
“你們誰泄題了?”
“許荔你是不是故意放水?”
許荔舉起雙手,立刻撇清:“我發誓沒放水!這箱紅包我可以當證人!”
何瀟蕭也忍不住笑:“行,算你厲害。”
CéCile看著秦湛予,輕輕點頭:“Very&npreSSive.”
秦湛予沒理那些起哄。
他隻把那隻鞋拿起來,然後他單膝蹲下,在床沿前停住。
周圍還是鬨的,鏡頭還是近的,可他蹲下的那一刻,整個畫麵被他按進一種更安靜、更鄭重的節奏裡。
顧朝暄低頭,看見他手背上還沾著一點禮花的亮片,紅金點點,卻不亂,反倒像給這一天蓋了章。
“腳。”許荔提醒得很壞心,“新娘子,彆矜持啊。”
緩緩地,顧朝暄把腳遞過去。
穿好之後,秦湛予站起身,伸出手。
她的手剛落進他掌心裡,屋裡那點熱鬨就被推遠了一步——人聲還在,鏡頭還在,紅包還在被起哄著往口袋裡塞,可秦湛予的注意力隻剩一件事:把她帶出去。
十指扣緊的時候,他指腹在她指節上輕輕一壓。
顧朝暄從床沿踏下來的那一步,褂皇的金線在燈下流過一層暖光,鞋尖落地,穩得出奇。
她抬眼看他,眼裡仍是剛才那點沒收住的笑意,明亮、坦蕩。
門口有人讓出一條路。
秦湛予牽著她往外走,步子不快,刻意慢半拍,好讓她衣擺不被門檻絆到。
她側頭時,珠串輕輕一響,他便抬手替她擋了下風。
跨出門庭的瞬間,身後爆出一陣起哄,禮花又“砰”了一聲,碎金落在他們肩上。
顧朝暄沒回頭,她隻聽見他低聲說了一句:“慢點。”
車門被人提前拉開。
後排空間很大,座椅是深色,乾淨到幾乎沒有生活氣。
她剛要坐,秦湛予先抬手護住她頭頂,掌心貼著車框邊緣,她坐定,他才俯身把衣擺攏好,順手把那束黃金捧花放在她膝上。
金色枝葉貼著褂皇的繡紋,紅與金在她身上疊出一種盛大而不張揚的貴氣。
車門合上,外麵的喧鬨被隔成一層模糊的背景。
沿途路口有人站崗,動作不誇張,卻讓所有車輛都懂得讓行。
釣魚台的入口並不喧鬨,但肅穆得讓人下意識放輕聲音。
證件核驗、安檢、引導,每一道程序都利落。
來賓被分流到不同通道,衣香鬢影也好、權貴長輩也好,到了這裡都自覺收斂了聲量。
廳內簷角起勢,木作精雕細刻,紅幔自雲頂鋪陳而下,盞盞宮燈溫光相接,舞台中央龍鳳燈影相映高懸,來客衣冠如林。
主位背後錦紋是合歡與並蒂,遠看極素,近看才知工筆細得驚人。
鳳冠霞帔,十裡紅妝,不過如此。
司儀開場時,宴廳的燈光被緩緩壓低,隻留下主禮區一線溫暖的光。
紅綢不晃,宮燈靜垂。
這一刻不需要熱鬨,秩序本身就是最重的儀式。
秦湛予先一步入場,掌心托著一隻紅繡球,流蘇輕垂。
他從側階走上主位,步伐不疾不徐,明製絳色衣袍的暗紋在燈下鋪開,端正、沉穩,似從舊禮裡走出來的人。
司儀聲音低而清:“請新郎就位。”
他停下,轉身。
視線落向廳口。
鼓聲不重,一聲一聲敲在節奏上。
顧朝暄入場。
她執著一柄團扇,扇麵半遮,鳳冠下的流蘇隻露出輕輕一線。
彼時她已換上秀禾服,在燈影裡不急不緩地走,衣擺隨著步子鋪開,又收住。
滿城皆作錦繡,唯她是光落在人間。
秦湛予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走近到隻剩幾步。
他才動。
紅繡球被他托在掌心裡,流蘇垂著,墜出滿滿的喜氣。
他朝她走去。
走近後,他抬手,從繡球下牽出那條紅絲綢。
綢麵細亮,輕輕一蕩便劃出一道紅弧,又被他指間按住,變得筆直。
他把另一端遞到她麵前,顧朝暄仍執著扇,隨後,伸出另一隻手,指尖落在紅絲綢上,輕輕一捏,紅線立刻在兩人之間繃出一條清晰的連接。
她一手遮麵,一手牽繡球。
秦湛予稍側身,讓出半步位置,掌心的紅絲綢收得很穩,把方向定得很清楚。
顧朝暄跟著他往主禮區走。
兩人的手不必相握,紅絲綢已經替他們把距離係緊:時而被步子帶出一點鬆弛,時而又被她指間收回,起伏之間,把從此以後寫得明明白白。
他刻意慢她半拍,護著她衣擺的節奏,也護著她這身繁複華服的體麵。
司儀繼續唱禮。
“行拜堂禮——”
燈光再壓一分,禮序開始。
一拜天地。
兩人並肩而立,向前俯身。
二拜高堂。
他們轉身,麵向主位。
秦湛予父母端坐在前,神情平靜,但把這一刻看得很深。
顧朝暄執扇的手微微下壓,扇緣隨著動作輕輕一晃。
她俯身。
秦湛予與她同拜。
動作一致,沒有半分遲疑。
夫妻對拜。
他們轉回身。
禮成。
司儀的聲音緩了一拍,“行合巹禮。”
酒盞遞上。
一盞分為兩杯,又在他們手中重新合攏。
秦湛予先舉杯,顧朝暄隨之。
他們相視而飲。
酒不烈,卻暖,從喉間一路落到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