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倒影真容_妾渡_笔趣阁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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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倒影真容(1 / 2)

劉府的混亂,如同投入古潭的巨石,表麵的漣漪尚未完全擴散,深水下的暗流已裹挾著致命的危機,悄然湧動。那夜強行催動“鏡反噬”引發的風暴,不僅讓府邸內部仆役癲狂、器物哀鳴,更深切地觸動了鏡像獵人那如同附骨之疽般冰冷而高效的警覺網絡。周綰君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如同置身於一張不斷收緊的蛛網中央,無形的絲線正從四麵八方悄然圍攏,修複師以自身為代價換來的短暫空隙,正被一種更龐大、更無情的意誌迅速擠壓、彌合。

就在她於這無形的囚籠中焦灼徘徊,苦思脫身之策時,轉機以一種近乎神跡的方式,穿透重重封鎖,降臨在她麵前。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辰,夜色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萬籟俱寂,連夏蟲都噤若寒蟬。一片邊緣卷曲、色澤枯黃的梧桐葉,被一股精準而巧妙的夜風托送,如同被賦予了靈性的信使,悄無聲息地穿過她未曾閂嚴的窗隙,輕飄飄地,打著憂傷的旋兒,最終落在她因緊張而微微顫抖、冰涼一片的膝頭。就著窗外滲入的、即將被晨曦吞沒的最後一絲微光,她凝神細看——葉脈之上,以極其精微、幾乎與葉片自身枯萎紋理完美融合的焦痕,勾勒出一個簡練卻不容誤解的箭頭符號,堅定地指向後花園那處被歲月遺忘、堆滿殘破瓦礫與腐朽雜物的荒僻角門。那裡,常年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看似堅不可摧的沉重鐵鎖,而此刻,借著那微弱的光,她清晰地看到——鎖簧已被人以內力巧妙震斷,隻是虛虛地掛在門環之上,像一個沉默的許諾,一個通往未知生天的裂隙,也像是一個考驗她勇氣的、幽深的陷阱。

是修複師!他竟真的還活著!在自身深陷囹圄、生死一線之際,他依然如同暗夜中不屈的螢火,於無邊禁錮中,為她燃起了這縷微弱的、卻可能是唯一的生路之光!

一股混雜著巨大感激、絕處逢生的狂喜與沉重負疚的熱流,猛地撞擊著周綰君的心房。來不及細想這背後是否藏著更深的算計或代價,她幾乎是憑著本能,匆匆將那片承載著希望與犧牲的梧桐葉在掌心用力碾碎,看著碎屑如同命運的塵埃般飄散無蹤。她迅速褪下略顯累贅的裙衫,換上一身早已備好的、利於隱匿行蹤的深色粗布衣褲,將重傷沉睡、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的周影,小心翼翼地維係在意識最深處那片溫暖的港灣,如同懷抱著世間最後一點溫暖的火種。沒有任何行裝值得收拾,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身形如同真正融入了粘稠的夜色,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憑借著記憶中修複師暗示的路徑,憑借著與周影殘存的那一絲微弱感應所帶來的、超越常理的直覺,在彌漫著混亂與不安的府邸中穿梭,險之又險地避開那些因異變而略顯茫然、卻依舊手持利刃、目光警惕的巡夜護院。幾個起落,騰挪轉折,她已悄無聲息地潛至那處象征著自由的角門。指尖觸碰到那冰涼而虛掛的鐵鎖,金屬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她再次深吸一口氣,用儘全身力氣,輕輕一推——“吱呀”一聲輕微到幾乎不存在的響動,那扇仿佛隔絕了生死兩個世界的門扉,應聲裂開一道狹窄的縫隙,門外,是更為濃重、卻也意味著短暫喘息之機的黑暗。她的身形如同最靈巧的遊魚,沒有絲毫猶豫,瞬間便滑入了那片未知的領域,將劉府的噩夢暫時甩在身後。

她不敢回頭,甚至不敢去回想那府邸之中後續的腥風血雨,隻是沿著冰冷、空曠、彌漫著破曉前刺骨寒氣的巷道,發足狂奔,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仿佛要掙脫肋骨的束縛。直至天光微熹,東方泛起魚肚白,街麵上開始出現零星早起謀生的販夫走卒,她才在霧氣朦朧的城門口,攔下了一輛最不起眼的、青篷布已洗得發白、車轅上沾滿泥濘的舊馬車,帶著滿身的疲憊、驚魂未定,以及一個足以顛覆她過往所有認知的、驚天動地的秘密,倉皇失措地返回了那座她本以為能夠暫時逃離、如今看來卻更像是另一個精心編織、更為華麗的囚籠的——深似海的王府。

王老爺對於周綰君的不請自歸,顯然極為不悅,甚至可以說是慍怒。花廳之內,清晨的陽光透過精致的窗欞,在光滑的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那份凝滯的壓抑。他端坐在主位的太師椅上,手中捧著一盞熱氣嫋嫋的雨前龍井,麵色沉鬱得如同暴風雨前夕積壓的鉛雲,目光在她蒼白憔悴、眼下帶著濃重青影的臉上嚴厲地掃過,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質疑與一種被冒犯的不快,仿佛要在她身上灼燒出兩個洞來,找出她擅自歸來的“真實”罪證。

“劉府老太太身子骨尚未痊愈,風寒侵體,正需人細心照料。你身為晚輩,受王家重托前去侍疾,豈可如此任性妄為,不明不白,說回來便回來?連一聲像樣的稟報都吝於傳遞!這成何體統?豈不是讓外人笑話我王家不懂禮數,治家無方,連個小輩都約束不住?”他的聲音並不高亢,卻帶著一家之主長期積累的、不容置疑的威嚴,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石子,重重砸在周綰君的心湖,激起圈圈惶恐的漣漪。

周綰君垂首立於廳堂下首,纖細的身軀在略顯寬大的衣衫下更顯單薄脆弱,仿佛隨時會被這無形的壓力摧折。指尖冰涼,緊緊絞著素色的衣角,骨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簾之下,心中卻是一片近乎死寂的冷靜,與外表所表現的惶恐無助截然不同。她早已在心底反複演練過說辭,此刻聲音低微而帶著恰到好處的、因過度受驚而產生的顫音與濃重的鼻音,仿佛強忍著淚意:“綰君知錯,綰君深知有負老爺夫人信任與重托,罪該萬死。實在是…實在是劉府昨夜不知何故,突發驚天怪事,電燈明滅如同鬼眼,器物無故自毀,碎裂之聲不絕於耳,仆役行為癲狂,口中胡言亂語…宛如…宛如妖邪降臨,可怖至極境。綰君心中實在恐懼難安,六神無主,魂飛魄散,又…又惦念家中安危,唯恐…唯恐波及至此,故而…故而未及稟明,倉皇歸來,鑄此大錯,懇請老爺…重重責罰。”她刻意將劉府的混亂描繪得如同地獄降臨,極力渲染自身的恐懼與無助,卻小心翼翼地、不著痕跡地隱去了所有關於鏡像、關於“鏡魘之心”、關於那場驚心動魄反擊的核心秘密,將自己完美地塑造成一個被超自然恐怖嚇破了膽、隻知遵循本能逃回唯一熟悉巢穴尋求庇護的、可憐又無知的弱質女流。

王老爺眉頭緊緊鎖成一個川字,花白的胡須因不滿而微微翹動,渾濁卻銳利的目光在她那張寫滿驚懼與疲憊的臉上來回逡巡,似乎對那“妖邪作祟”之說將信將疑,更傾向於認為她是吃不了苦、尋借口逃回。但看她神色倉皇,眼圈紅腫,淚光點點,確實不似作偽,終究是帶著幾分不耐與顯而易見的厭煩揮了揮手,如同驅趕一隻擾人清靜的蒼蠅:“罷了!罷了!既然回來了,就給我安生待在府裡,修身養性,莫要再出去惹是生非,徒增煩惱,讓我王家蒙羞!下去歇著吧,瞧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成何體統!”

就在這時,一直端坐在王老爺身側另一張紫檀木太師椅上,身著暗紫色纏枝蓮紋緞麵襖裙,儀態雍容,正慢條斯理撥動著手中那串油光水滑、散發著淡淡幽香的沉香木念珠的大夫人,卻忽然抬起眼,目光平和地,甚至帶著一絲長輩看待不懂事小輩的、近乎慈悲的溫和,看向了周綰君。然而,不知為何,那目光初看平和,細品之下,卻仿佛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深得望不見底,隻是被這目光看似無意地掃過,周綰君便覺得脊背莫名一涼,一股寒意自尾椎骨悄然爬升,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回來就好。”大夫人開口,聲音舒緩柔和,字正腔圓,如同古寺鐘聲,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卻又隱隱透著疏離,“外麵風雨大,電閃雷鳴的,家裡終究是安穩些,能遮風擋雨。瞧你這孩子,臉色這般差,白得嚇人,眼底都是青影,定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好生將養著,莫要再胡思亂想,勞神傷心。”她的話語聽起來充滿了長輩真切的關切與體貼,但那“風雨”二字,從她口中吐出,輕飄飄的,卻似乎帶著某種若有若無、難以捉摸的深意,仿佛洞悉了什麼;而那“安穩”一詞,聽在心知肚明、如履薄冰的周綰君耳中,卻更像是一種無形的宣告與冷酷的禁錮,仿佛在說:無論你逃到哪裡,飛得多遠,終究還在我的掌心,這高牆深院,便是你最終的歸宿,亦是牢籠。

周綰君心頭警鈴瘋狂震響,一股強烈的、無所遁形的被窺視感油然而生,讓她幾乎想要立刻逃離這間看似華麗溫暖的花廳。麵上卻不敢顯露分毫異樣,隻是將頭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胸口,愈發恭順地斂衽行禮,聲音細弱得如同蚊蚋:“謝夫人垂憐關懷,綰君…省得了。”

幾乎是逃離般地回到那間熟悉的、充斥著女兒家香粉與熏香氣息、卻仿佛一夜之間蒙上了一層無形隔膜、令人呼吸困難的閨房,反手緊緊閂上房門,周綰君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才仿佛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般,緩緩滑坐在冰冷的地麵上,真正鬆懈下那緊繃欲斷的神經。隨之而來的,是潮水般洶湧襲上的、幾乎要將她徹底吞噬淹沒的虛弱感與一種深入骨髓、連靈魂都感到震顫的疲憊。她將臉埋入冰冷的掌心,肩膀微微顫動。周影的重創沉睡,不僅僅意味著失去了最敏銳的眼睛、最靈通的耳朵,更是失去了那份在絕境中相互扶持、彼此依偎、共同麵對黑暗的溫暖依靠與精神支柱。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影的鏡像本源受損極重,如同被狂暴颶風肆虐過的花園,隻剩下幾莖殘破的枝葉,隻能蜷縮在她意識最深處那片相對平靜的角落,氣息微弱得如同遊絲,若有若無,完全依靠著她自身不斷流逝的生命力與苦苦支撐的精神力,如同涓涓細流般緩慢滋養,不知何時才能重新凝聚意識,甚至……她不敢去想那個最壞的可能——能否再度蘇醒。

更讓她感到不適、恐懼乃至自我懷疑的是,由於之前為了對抗“鏡魘之心”而進行的近乎透支本源的過度融合與能量傾瀉,以及周影此刻的極度虛弱與不穩定狀態,屬於“周影”的那部分冷靜到近乎冷酷、銳利如手術刀般精準、洞察細微,甚至帶著一絲鏡像特有非人質感的、剝離了大部分情感波動的性格特質,開始不受控製地在她身上顯現、滲透、交融。她發現自己時常會陷入長久的、毫無緣由的、空洞的沉默,對外界的事物反應變得異常淡漠,缺乏應有的喜怒哀樂,眼神偶爾會變得空洞而缺乏人類應有的溫度,看待問題的角度也變得前所未有的直接、功利乃至帶著一種不近人情的、近乎殘忍的冷酷。這種潛移默化、悄無聲息的內在變化,讓她感到一種刻骨的陌生與強烈的不安,仿佛身體裡悄然住進了另一個靈魂的碎片,正在一點點蠶食、覆蓋、改造著原本那個會哭會笑、會恐懼會希望的自我,而她卻如同隔著毛玻璃觀看,無力阻止,甚至在某些瞬間,會恍惚覺得那種絕對的冷靜,才是麵對這瘋狂世界應有的姿態。

然而,此刻的她,沒有餘裕,也沒有勇氣去細細梳理這內在的混亂、恐懼與身份的撕裂感。三姨太那來自“鏡魘之心”最深處、用儘最後殘存意識發出的、泣血般的、充滿了極致恐懼與怨毒的尖嘯,如同最惡毒的詛咒,日夜在她腦海中盤旋、回蕩、切割著她的理智與神經——“王家的鏡子…照不出…照不出大夫人的影子!!”

這個發現太過驚世駭俗,太過顛覆她過往所有的認知與想象!它像一根淬了劇毒的冰刺,深深紮入她的心臟,緩慢釋放著寒意與痛苦,讓她坐立難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她必須去驗證,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弄清楚,那位看似雍容華貴、與世無爭、終日與青燈古佛為伴的大夫人,那完美無瑕、令人如沐春風的表象之下,究竟隱藏著何等匪夷所思、令人膽寒的恐怖真相!

接下來的日子,周綰君仿佛徹底變了一個人,她將自己封閉起來,成了一個癡迷於捕捉光影、行為舉止在旁人看來略顯怪異、甚至有些魔怔的幽靈。她開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機會,近乎瘋狂地、卻又必須將這份瘋狂隱藏在極致恭順與沉默的表象之下,用所有能映照出影像的物體,去觀察、去審視、去剖析大夫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不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細微的破綻,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潛伏在草叢中,緊緊盯著她的獵物。

大夫人於裝飾典雅、賓客盈門的花廳接待來訪的官宦女眷,談笑風生,應對自如,她便如同最標準的侍女,垂手侍立在一旁角落,低眉順眼,姿態謙卑,然而眼角的餘光卻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器,狀似無意地、一遍遍細致地掃過那光可鑒人、能清晰倒映出人影晃動、家具輪廓的紫檀木桌麵。桌麵上,清晰地倒映出大夫人端莊嫻雅的坐姿、得體優雅的手勢和那仿佛經過精確計算、永不褪色、永遠溫和慈祥的笑顏,與真人同步,毫無二致。

大夫人於香煙繚繞、梵音低唱的佛堂潛心誦經,跪坐在蒲團之上,背影肅穆,她便尋了添燈油、剪燭花的借口,悄無聲息地靠近,借著調整燈盞位置的時機,手腕微不可察地轉動,改變著那座沉重黃銅蓮花燈盞的微妙角度。那被打磨得光滑如鏡、反射著跳躍燭火的銅質燈柱弧麵上,同樣清晰地映出了大夫人閉目凝神、指尖緩緩撚動念珠、嘴唇微動、寶相莊嚴的側影,虔誠而專注,找不到一絲瑕疵。

廊下偶然相遇,她總是提前避讓至牆邊,垂首斂目,姿態恭謹得無可挑剔,然而眼角的餘光卻如同最靈敏的觸須,精準地捕捉到旁邊那隻碩大青瓷魚缸平靜無波的水麵上,大夫人衣袂飄飄、步履從容走過的、隨著魚兒遊動而引起微微晃動的倒影,連貫而自然,與現實動作嚴絲合縫。

甚至有一次,大夫人似乎心情頗佳,在暖閣中賞玩一件前朝宮廷流出的、漆麵光滑如鏡、幾可照見毫發、鑲嵌著七彩螺鈿與寶石的百寶首飾盒時,周綰君也屏住呼吸,侍立在側,清晰地從那幽深漆黑、仿佛能將人靈魂吸進去的漆麵上,看到了大夫人專注欣賞時、那雍容華貴、帶著滿意微笑的麵容,每一絲細微的表情紋路,都在那完美的“鏡麵”上清晰呈現,無可指摘。

每一次,每一次細致入微、耗儘心神地觀察,最終的結果都毫無二致、令人沮喪且徒勞——大夫人擁有清晰、正常、與現實動作完全同步、符合一切光學物理原理的倒影!無論是在波動扭曲的水中、在昏黃朦朧的銅鏡裡、在光滑冰冷的漆器表麵……她的影像都嚴格遵循著光線的反射法則,與她本人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嚴絲合縫,同步得如同最精密的雙人舞蹈,沒有任何異常之處,完美得無懈可擊,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周綰君的疑神疑鬼與徒勞無功。

這持續不斷卻始終得不到證實的結果,讓周綰君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與巨大的認知困惑之中。難道三姨太臨死前的意識已經徹底混亂癲狂,陷入了徹底的譫妄?那充滿了極致恐懼與絕望的尖嘯,僅僅隻是毫無意義的、瀕死者在最後時刻產生的恐怖幻覺?還是說……自己從一開始就理解錯了方向?“照不出影子”並非指字麵上、物理意義上的沒有倒影,而是另有所指,蘊含著某種她尚未參透的、更為隱晦、更為驚悚的隱喻?這種持續的、近乎偏執的窺探所帶來的巨大精神損耗,以及由此產生的沉重認知混亂,幾乎要讓周綰君心力交瘁,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她感覺自己仿佛在一個沒有出口、沒有標識的濃霧迷宮中徒勞地打轉、狂奔,每次以為觸碰到了真實的牆壁,卻發現那隻是更濃的霧氣凝聚成的幻影,每一次的“正常”觀察,都像是在她緊繃的神經上又增添了一絲細微的裂痕。

這種持續的、毫無進展且消耗心力的窺探,以及由此帶來的精神內耗與自我否定,幾乎要將周綰君逼至絕境。她感覺自己仿佛在無儘的、灰白色的迷霧中徒勞地揮舞著手臂,每一次以為抓住了什麼,攤開手掌,卻隻剩下冰涼的虛空。觸碰到的每一片看似真實的衣角,在指尖感受到布料的細膩紋理之前,都可能如清晨的露珠般蒸發消散,揭示出背後更深、更令人不安的虛無。

真正的、決定性的轉機,發生在一個看似平靜無波、陽光慵懶、空氣中彌漫著春日花草萌發時特有甜香氣息的午後。幾隻不知名的雀鳥在簷下清脆地啁啾著,為這靜謐增添了幾分生機。

大夫人難得有如此閒適的雅興,在小花廳內臨窗的貴妃榻上獨坐,身旁的小幾上焚著一爐上好的奇楠沉水香,青煙嫋嫋,聚而不散。她姿態優雅地捧著一隻定窯白瓷小盞,細細品著剛剛送來的、今年頭批的、價比黃金的明前龍井。周綰君照例垂手侍立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眼觀鼻,鼻觀心,如同一個沒有生命、沒有思想的精致木偶,將自己的一切氣息與存在感都降至最低。溫暖的陽光透過雕刻著繁複纏枝蓮紋的窗欞,在地麵上投下清晰而斑斕的光影,將空氣中浮動的微塵照耀得如同金色的星屑,舞動跳躍。大夫人端起那盞胎薄如紙、釉色溫潤如玉的雨過天青色瓷杯,蘭花指微翹,姿態曼妙地輕輕吹開水麵細小的、翠綠的浮沫,動作從容不迫,帶著一種曆經歲月沉澱、洞悉世情的雍容與淡定,仿佛世間沒有任何事情能擾亂她內心的寧靜。

然而,就在她將茶杯輕輕放回身旁那同樣名貴的紫檀木嵌螺鈿小幾上時,寬大的、用金線繡著繁複團花圖案的袖口,似乎被幾上雕刻的、過於突出的纏枝蓮紋不經意地、恰到好處地勾了一下,那盞看似已放穩的、價值不菲的精致茶杯猛地一傾,溫熱的、澄澈的淺琥珀色茶水潑灑出來,恰好在她腳邊光潔如鏡、幾乎能照見人影的金磚地板上,迅速蔓延開來,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正微微晃動著漣漪的、臨時的、清澈的水窪鏡麵。

“哎呀。”大夫人輕輕喚了一聲,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屬於長期養尊處優者特有的、對於意外的小小懊惱與無奈,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看著那片逐漸擴大的水漬,仿佛在惋惜這小小的、不完美的意外,破壞了這個午後本該完美無缺的寧靜與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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