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爺那混合著得意、殘忍與無儘嘲諷的話語,如同淬了冰的鋼絲,尚在陰冷祠堂那凝滯的空氣中尖銳地摩擦、回蕩,未及完全鑽入眾人的耳膜深處,更為駭人的異變已毫無征兆地、狂暴地降臨!
並非預料之中的刀劍相向、血肉搏殺,而是一種更為詭譎、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維度轉換。祠堂內那本就搖曳不定、將眾人身影拉得忽長忽短的昏黃燭光,如同被一隻來自幽冥的無形巨手瞬間攫住、掐滅,徹底的、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暗如同濃稠的墨汁,潑灑而下,淹沒了所有的視覺。但這絕對的黑暗僅僅持續了心跳漏拍的一瞬,緊接著,無數道冰冷、光滑、反射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如同磷火鬼焰般幽綠微光的鏡麵,如同地獄深處瘋狂滋生的水晶毒蕈,又如同宇宙褶皺被強行撕開後裸露出的奇異肌理,自四麵八方、上下左右、乃至意識感知的每一個縫隙,瘋狂地湧現、延伸、交錯、拚接!
腳下的青磚地麵瞬間失去了堅實觸感,化作光滑如鏡、深不見底的冰冷平麵,倒映出眾人驚駭失色的麵容。頭頂上那原本雕刻著祥雲仙鶴的沉重梁椽,被一片扭曲蠕動的、如同萬花筒般的鏡像天花板所取代,光怪陸離,令人暈眩。四周的朱漆立柱、雕花隔扇、乃至那些承載著王氏一族沉重曆史的黑沉牌位,都在刹那間被無數麵角度刁鑽詭異、大小參差不齊的鏡子所覆蓋、吞噬、替代。僅僅是一個呼吸轉換的工夫,周綰君等人便駭然發覺,他們已不在那座充斥著香火與陳舊木頭氣息的王府祠堂,而是身陷於一個完全由冰冷鏡麵構成的、無限延伸、無限反射、徹底迷失方向的詭異迷宮之中!
鏡界回廊!
這是一個由億萬萬鏡麵構成的、沒有起點、亦無終點的思維與空間囚籠。目光所及之處,皆是冰冷光滑、毫無溫度的平麵,倒映出無數個自己、無數個同伴的身影,那些倒影層層疊疊,向前後左右上下六個方向無限複製、延伸,構成了一幅足以讓最堅韌心智也為之崩潰的、令人頭暈目眩、惡心欲嘔的恐怖幾何圖景。腳步聲在無數鏡麵之間碰撞、折射、疊加,形成雜亂無章、來源莫辨的混沌回音,仿佛有千軍萬馬在身旁奔騰,卻又無法判斷任何一聲腳步的真正源頭。空氣變得冰冷而粘滯,帶著鏡界特有的那種扭曲感官、混淆虛實、剝離溫度的詭異屬性,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冰冷的金屬碎屑。
“小心!是高等鏡域陷阱——千幻迷宮!”顧青瓷的聲音在無數重疊回音的乾擾下,變得扭曲失真,他迅速雙手結出一個清心明性的法印,試圖穩定自身及周圍人的心神。然而,周圍的鏡麵立刻忠實地扭曲、複製了他的動作,投射出數十個手勢各異、表情或驚恐或獰笑的“顧青瓷”,仿佛有無數個幽靈般的他在同時施法,反而加劇了空間的混亂感。
“他娘的!這到底是什麼鬼蜮伎倆!”鐵昆侖須發皆張,怒吼一聲,古銅色的臉龐因怒意而漲紅,手中那柄流淌著淡金色破邪光暈的奇異短刃驟然金芒暴漲,如同小型太陽,他猛地一個踏步,揮刃狠狠劈向身旁一麵最為巨大的鏡子,試圖以力破巧,強行斬開一條生路。然而,鋒銳無匹的刃芒斬在光潔如水的鏡麵上,卻隻激起一圈圈漣漪般擴散的幽暗波紋,鏡麵本身絲毫無損,反而將那道凝聚了他剛猛內力的金芒,連同他全力劈砍的狂暴姿態,折射、散射向四麵八方無數個角度!數道折射的金芒擦著冬梅的衣角掠過,將她身旁一麵鏡子擊出蛛網般的裂痕,險些將她本人也卷入這無差彆的攻擊之中。冬梅嚇得驚呼一聲,踉蹌著向後倒退,纖薄的背脊重重撞在另一麵冰冷堅硬的鏡子上,鏡中立刻映出她驚恐萬狀、臉色慘白、並且無限重複到視野儘頭的絕望身影。
周綰君強迫自己從那瞬間的空間轉換與視覺衝擊中掙脫出來,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彌漫開一絲腥甜,那刺痛感讓她混亂的思緒為之一清。她深吸一口那冰冷的、帶著金屬鏽蝕和古老塵埃味道的空氣,冰冷的刺痛感由喉入肺,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她緊緊握住袖中那枚鑲嵌著破鏡石的胸針,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同時全力運轉體內那已然與她意誌初步融合的鏡心之力,如同張開無形的蛛網,試圖感知這個詭異空間的能量流動節點與結構上的薄弱破綻。然而,這個鏡界回廊仿佛擁有某種邪惡的生命意誌,她的感知力如同泥牛入海,被無數扭曲的鏡像、混亂的能量波動以及無處不在的精神低語所乾擾、分散、吞噬,難以捕捉到任何穩定而真實的核心脈絡。
“不要輕舉妄動!”周綰君高聲提醒,她的聲音在複雜多變的鏡廊中反複折射、碰撞,變得有些怪異,仿佛有無數個她在同時開口,“這些鏡子不僅能反射光線,更能扭曲和反彈我們的力量!聚攏在一起,背靠背,千萬不要走散!”
然而,她的提醒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這個鏡界回廊最陰險可怕之處,遠非其物理上的堅固難摧,而是它對闖入者內心世界那無孔不入的侵蝕、挖掘與殘忍玩弄!
就在周綰君話音剛落的瞬間,她正前方的一麵等人高鏡子裡,原本屬於她自己的、帶著驚惶與決絕的倒影,忽然開始發生令人毛骨悚然的異變。那倒影的麵容迅速失去血色,變得浮腫慘白,如同在水中浸泡多時,嘴角不受控製地咧開,滲出暗紅發黑的血跡,一雙原本靈動的眼眸變得空洞無神,充滿了死寂的怨氣——正是她生父周明遠遭人陷害、慘死鏡坊之後那淒厲的模樣!“綰君……我死得好慘啊……陰冷……黑暗……無處不在的鏡子……你為什麼還不替我報仇……你忘了為父的血海深仇了嗎……”那倒影發出淒厲得如同指甲刮擦琉璃般的哀嚎,伸出腫脹變形、指甲青紫的手臂,瘋狂地抓撓著鏡麵,似乎下一瞬就要突破那層脆弱的界限,將她也拖入那無儘的冰冷與黑暗之中。
周綰君心臟猛地一縮,如同被一隻冰冷鐵手狠狠攥住,幾乎窒息。儘管理智在瘋狂叫囂這隻是幻象,是鏡魘窺探她內心後精心編織的毒餌,但那栩栩如生、細節飽滿到令人發指的景象,以及那聲音中蘊含的、深入骨髓的悲痛與絕望,依舊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鑿擊著她的心防,讓她心神劇震,眼眶瞬間泛紅,幾乎要淪陷進那無邊的愧疚與悲傷的漩渦。
“小姐!小心你左邊!”冬梅帶著哭腔的驚叫從側後方傳來。周綰君猛地甩頭,強行將目光從那可怖的幻象上撕開,轉向冬梅的方向。隻見冬梅正對著另一麵菱花鏡瑟瑟發抖,鏡中映出的並非冬梅自己那張圓潤嬌俏的臉龐,而是靈芝投水自儘後、被泡得腫脹發白、五官扭曲變形、雙目圓瞪空洞的屍體,那屍體正隔著鏡麵,用一種充滿濕冷怨毒的目光,無聲地、死死地凝視著她,仿佛在質問為何不救她,為何讓她含冤而死。
幾乎是同一時刻,不遠處傳來周婉清一聲壓抑不住的、充滿了痛苦與恐懼的尖叫。周綰君循聲望去,心臟再次沉了下去。隻見周婉清被幾麵刻意移動、形成合圍之勢的鏡子困在了一個狹小的三角區域內,鏡中反複映照、折射出的,是她姐姐周婉玉七竅流血、麵容猙獰、厲聲尖嘯著質問她的恐怖景象:“婉清!我的好妹妹!你為何還不動手!為何還讓那妖婦苟活於世!你是不是怕了!你是不是貪戀這王府的富貴,忘了我的血海深仇!你忘了我是怎麼被她們一點點毒害,怎麼在痛苦和瘋狂中死去的嗎?!”
“不……阿姐……我沒有……我沒有忘!我無時無刻不想著為你報仇!”周婉清雙手死死抱住頭顱,指甲深深陷入發絲,涕淚橫流,精神顯然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原本姣好的麵容因極度的痛苦而扭曲,幾乎處於崩潰的邊緣,“可我……我找不到機會……我做不到……”
就連經驗最為豐富、心誌堪稱堅毅的鐵昆侖和顧青瓷,也未能在這針對心靈的惡毒攻擊下完全幸免。鐵昆侖麵對的鏡中,出現了無數個曾經被他親手斬殺、或形態猙獰、或怨氣衝天的鏡魅邪物,它們如同從地獄最底層爬出的複仇惡鬼,發出無聲的獰笑,彙聚成黑色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從鏡中洶湧撲出,要將他撕碎吞噬。而顧青瓷則看到了師門中那位他最敬重的長老,正用一種極其失望、甚至帶著憐憫的眼神望著他,仿佛在責怪他學藝不精,辦事不力,才導致今日陷入如此絕境;更有一些深埋在他心底、關乎過往抉擇的隱秘憾事與愧疚,被鏡麵無情地挖掘、放大,化作絲絲縷縷的黑氣,纏繞著他的心神。
鏡界回廊,正在精準而惡毒地挖掘、放大每個人內心最深處的恐懼、愧疚、遺憾與執念!它就像一麵無比誠實的、卻充滿惡意的魔鏡,照見的並非皮囊,而是靈魂深處最不堪直視的陰影。
“穩住心神!抱元守一!這些都是鏡魘窺探你們內心後製造的精神幻象!並非真實!切勿被其迷惑,自亂陣腳!”顧青瓷強忍著腦海中翻騰不休的雜念與那如同針紮般的精神刺痛,大聲喝道,聲音因竭力維持清醒而微微顫抖。他雙手再次結印,一道更為明亮的、蘊含著清心淨性力量的符籙光華以他為中心猛地擴散開來,如同在汙濁的泥潭中投入一顆明礬,試圖驅散這無形的精神汙染。符光所過之處,那些張牙舞爪的恐怖幻象果然扭曲、淡化、消散了一些,眾人頓覺壓力一輕。然而,這清淨僅僅維持了不到三息,更多的、更為詭異離奇、更貼近個人內心隱秘傷疤的幻象,又如同附骨之疽般,從周圍其他鏡麵中爭先恐後地滋生、湧現出來,仿佛無窮無儘,永無休止。
更糟糕的情況緊隨而至。隨著幻象的不斷衝擊和鏡麵那看似毫無規律、實則暗藏玄機的微妙移動與組合,原本勉強聚攏在一起的幾人,被這些擁有生命的鏡壁悄無聲息地、卻又無可抗拒地分隔開來。鏡麵如同擁有智慧的巨大魔方,在寂靜中旋轉、移動,形成一個個獨立的、封閉的、充斥著個人專屬噩夢的小小囚籠。
“冬梅!顧大哥!鐵捕頭!婉清姨娘!”周綰君焦急地呼喊,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恐慌。但她的聲音在這結構複雜多變、如同巨大共鳴箱般的鏡廊中穿梭、折射、衰減,變得支離破碎,模糊不清,根本無法有效傳遞到同伴耳中。她隻能透過某些鏡麵偶然交錯形成的反射角度,隱約捕捉到其他人正在各自的困境中苦苦掙紮、或怒吼、或哀鳴的模糊身影,那景象更添絕望。
必須儘快破局!否則,根本不需要鏡魘親自出手,他們就會在這無儘回廊中被自己內心滋生出的心魔耗儘所有心力,精神崩潰,甚至可能在幻象的驅使下自相殘殺!
周綰君強迫自己再次閉上雙眼,用力之猛使得眼前甚至冒出了點點金星。她不能再去看那些擾亂心智、動搖意誌的恐怖倒影。她將全部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如同抽絲剝繭般,沉入內心那片剛剛經曆過風暴、尚且波瀾未平的意識之海,嘗試與那個與她命運詭譎交織、此刻或許是唯一破局希望的存在進行溝通。
“周影!”她在意念的層麵疾呼,如同在黑暗的曠野中點燃烽火,“你能感知到這個回廊的真實結構嗎?它的能量核心在哪裡?出口……出口究竟在何方?”
意識深處,周影的回應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疲憊與虛弱,仿佛維持自身存在也已耗費了她巨大的力量,但她的意念卻依舊清晰,如同冰層下流動的暗河:“此乃鏡魘以本源之力構築的‘千幻鏡域’,它以闖入者的心念情緒為燃料,以無數鏡麵為囚籠骨架,困人於虛實之間。其核心……並非一個固定的出口或實體……而是維持這片領域運轉的、如同人體經脈般的……能量流動‘縫隙’。鏡魘的力量龐大,但分散維係如此龐大的領域,其力量流轉不可能完美無瑕,必然存在細微的、如同溪流彙入江河般的能量脈絡。找到那最微弱、最不易被察覺、仿佛即將斷流的軌跡,順著它逆流而上,或者……找到它流轉不暢的節點,或許……就是一線生機所在。”
能量流動的縫隙……脈絡……
周綰君心中驀然一動,仿佛黑暗中劃過了一道微弱的閃電。她想起了顧青瓷曾經在教導她鏡心術時,提到過的一種近乎於“道”的至高運用法門——並非以蠻力強行衝破鏡麵,而是以心映鏡,物我兩忘,如同靜水觀魚,不投石,不攪波,方能窺見水下世界的真實脈絡與那稍縱即逝的間隙。
她再次深深地吸氣,呼氣,這一次,她徹底放空了所有紛亂的思緒,不再試圖去對抗、去分析那些不斷湧現的恐怖幻象,也不再刻意地、焦躁地去尋找所謂的“出口”。她將自己的鏡心之力,如同最輕柔的月光,最細膩的蛛絲般,極其細微地、均勻地、不帶任何侵略性地鋪散開去,不去觸碰、不去刺激那些躁動混亂的鏡域能量,而是如同一個絕對冷靜、絕對客觀的旁觀者,去感受、去聆聽這整個鏡界回廊那龐大而精密的、如同某種活物般的“呼吸”與“脈搏”。
刹那間,無數嘈雜的、充滿了惡意與負麵情緒的意念如同渾濁的滔天洪水,更加猛烈地衝擊著她的感知邊緣,那些由每個人內心恐懼和執念具象化而成的幻象依舊在她周圍張牙舞爪,發出各種淒厲的嚎叫與誘惑的低語。冰冷的鏡麵緊貼著她的皮膚,傳遞來深入骨髓的寒意。但她緊守靈台最後一點清明,如同暴風雨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任由浪潮拍打,我自巋然不動。所有的感官向內收斂,隻餘下對能量流動那最本源的感知。
漸漸地,在那一片混沌、喧囂與扭曲的能量場中,她開始捕捉到了一些極其細微的、如同發絲般纖細的、蜿蜒流動的軌跡。這些能量軌跡並非靜止不動,而是在無數鏡麵構成的複雜迷宮中,以一種玄奧難言的規律緩緩地流淌、循環、交彙,如同人體的血液循環係統,維持著這個龐大迷宮的生機與運轉。大部分的能量軌跡都強勁、穩定而明亮,如同主乾河流,代表著鏡魘力量的核心控製與支配。但其中,有那麼一絲絲、若有若無的、色澤黯淡、仿佛隨時可能被主流吞噬或自行斷流的細微能量線,顯得格外微弱,它們如同狡猾的溪流,穿行在那些強大能量流的縫隙與陰影之中,如同參天大樹茂密根係間那些最不起眼的、負責汲取邊緣養分的毛細根須。
就是那裡!那些微弱到幾乎忽略不計的能量縫隙,就是這銅牆鐵壁般的鏡域中,唯一可能存在的“破綻”!
周綰君猛地睜開雙眼,眸中之前因幻象而產生的些許迷茫與恐懼已被徹底洗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虛妄後的湛然精光與無比堅定的意誌。她瞬間鎖定了距離她最近、也最為微弱的一條能量縫隙,它正如同瀕死的蚯蚓,在她左側一麵看似毫無異常的鏡麵下方緩緩蠕動。
“跟我來!”她低喝一聲,不再理會身旁鏡中那個依舊在哀嚎抓撓的“父親”幻象,也不再顧及腳下鏡麵倒映出的無儘深淵,憑借著對那絲能量縫隙的絕對信任,毫不猶豫地向著那麵看似堅固無比、絕無通路的鏡麵牆壁,毅然邁出了腳步!
奇妙而令人震撼的事情發生了。她的身體並未如預想般撞上堅硬冰冷的鏡麵,而是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如同光影穿過琉璃,悄無聲息地、毫無阻滯地穿透了過去!那麵鏡子在她纖細的身影完全沒入之後,鏡麵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般,蕩漾起一圈細微而迅速的漣漪,隨即又恢複了死寂般的平靜,仿佛什麼都未曾發生。
她成功了!她找到了在這看似絕對封閉的千幻鏡域中自由穿行的方法!
依靠著這種對能量縫隙超乎常人的敏銳感知與絕對信任,周綰君開始在這無儘延伸、光怪陸離的鏡廊中快速而靈巧地移動。她的身影時而沒入左側的鏡壁,時而從頭頂的鏡麵穿出,時而又踏過腳下的“深淵”,動作行雲流水,仿佛她本身就是這鏡域的一部分。她首先找到了離她最近的、幾乎被靈芝溺死幻象吞噬了心智的冬梅。冬梅蜷縮在角落,眼神渙散,渾身顫抖,口中無意識地念叨著“對不起”。周綰君心中一痛,上前一把緊緊抓住她冰涼的手腕,將一股精純平和的鏡心之力渡了過去,同時在她耳邊低喝道:“冬梅!看著我!看著我!那是假的!靈芝的死與你無關!看著我!”
蘊含著鎮定心神力量的清冷聲音,如同帶著融雪溫度的山泉,醍醐灌頂般湧入冬梅混亂的腦海。冬梅渾身劇烈地一顫,茫然地抬起頭,淚眼婆娑中,看到周綰君那堅定而清澈、充滿了不容置疑力量的眼神,再僵硬地轉頭看向鏡中,那靈芝腫脹恐怖的幻象果然如同陽光下的冰雪,開始變得模糊、扭曲、最終消散無形。“小姐……小姐……”冬梅劫後餘生般哽咽著,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死死反握住周綰君溫暖的手,仿佛那是她與真實世界唯一的聯係。
周綰君緊緊拉著冬梅的手,給予她無聲的安慰與支持,繼續循著感知中另一條微弱的能量縫隙穿梭。很快,她們在一條鏡廊的死胡同裡,找到了幾乎被愧疚感和姐姐的厲聲質問徹底壓垮的周婉清。此刻的周婉清狀若瘋魔,發髻散亂,華美的衣裙被自己扯得淩亂不堪,正用頭一下下撞擊著鏡麵,哭喊著:“阿姐……我對不起你……我沒用……”周綰君心中歎息,卻知此刻不是心軟之時。她上前,並非溫言安慰,而是以蘊含著鏡心之力與一絲淩厲的精神衝擊,直接嗬斥道:“周婉清!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姐姐若在天有靈,她想看到的是你這副懦弱等死的模樣嗎?她想看到的是你為她報仇雪恨!拿起你的恨意!它比你無用的眼淚更有力量!”
這如同當頭棒喝的話語,如同尖錐,狠狠刺入周婉清被愧疚淹沒的心防,與她內心深處那從未熄滅的複仇火焰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周婉清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周綰君,那眼神先是茫然,隨即是劇烈的掙紮,最終,那幾乎被幻象磨滅的恨意與狠厲,如同野火般重新在她眼中熊熊燃燒起來,甚至比以往更加熾烈、更加瘋狂!她不再去看鏡中那喋喋不休的姐姐幻象,猛地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痕與汙跡,儘管臉色依舊慘白如鬼,但眼神卻重新聚焦,充滿了毀滅一切的決絕。“走!”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周綰君知道她已經暫時掙脫了幻象的束縛,不再多言,拉著冬梅,示意周婉清跟上,繼續尋找下一位同伴。憑借著對能量流動的精準把握,她們又找到了正在與無數幻象鏡魅進行著仿佛永無止境苦戰的鐵昆侖。鐵昆侖雖然勇猛無匹,刀法剛猛淩厲,每一道金芒都能斬滅數道幻影,但麵對這殺之不儘、愈戰愈多的幻影潮水,他的體力與精神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消耗,古銅色的皮膚上已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周綰君指引他凝神靜氣,暫時放棄無謂的砍殺,去“看”那些幻象背後真實的能量軌跡。鐵昆侖初時不解,但憑著對周綰君的信任以及對戰鬥的本能直覺,他很快領悟了其中的關竅。三人合力,周綰君以鏡心術乾擾能量流,鐵昆侖以剛猛刀氣斬斷幾條主要的幻象能量供給線,終於將他從那令人絕望的、無儘的車輪戰中解救出來。鐵昆侖拄著刀,大口喘息著,看向周綰君的目光中充滿了驚異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