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鍬頭刮擦凍土的“嚓嚓”聲,在死寂的院落裡顯得格外刺耳,一下,又一下,像鈍刀割在緊繃的鼓麵上。趙宮女跪在牆角,雙手死死攥著那截鏽蝕冰冷的鐵片,額頭抵著凍土,手臂因用力而劇烈顫抖,指甲縫裡塞滿了黑泥和雪沫,虎口早已震裂,滲出的血珠很快在冰冷的鐵鏽上凝結成暗紅的冰碴。她喘著粗氣,白霧一團團噴在麵前越挖越深的土坑邊緣,眼神卻亮得駭人,混合著瘋狂、渴望,還有一絲瀕臨崩潰的絕望。
挖!必須挖出來!那是她的生路,是她擺脫這泥潭、甚至可能向上攀爬的唯一指望!吳嬤嬤的威脅,長春宮的壓力,李美人死狀帶來的恐懼,都在這一刻化作了挖掘的動力。她甚至忘了去思考,為何一個癡兒會“恰好”撿來鐵鍬頭,又“恰好”蹲在這個洞口。極度的壓力下,人的理智會輕易向最原始的欲望和僥幸屈服。
謝阿蠻就蹲在旁邊不遠處,抱著膝蓋,歪著頭,像個看螞蟻搬家入了迷的孩童。隻有那雙掩在亂發後的眼睛,幽冷如深潭,靜靜映照著趙宮女徒勞而狂熱的舉動,以及那個逐漸擴大的、卻依舊一無所獲的土坑。
凍土太硬,鐵鍬頭太鈍,坑挖得並不深,隻下去約莫半尺,便碰到了更堅硬的東西——似乎是碎磚和夯實的土層。洞口斜斜向下,黑黢黢的,裡麵除了泥土碎石,彆無他物。
趙宮女又奮力刨了幾下,鐵鍬頭“鐺”一聲磕在硬物上,震得她手臂發麻,人也向後跌坐在地。她愣愣地看著那個淺坑,又看看手裡卷了刃、沾滿汙泥的鐵片,臉上的狂熱如潮水般褪去,隻剩下被凍土寒意浸透的茫然和更深的恐懼。
“沒有……怎麼會沒有……”她喃喃著,聲音嘶啞破碎。
謝阿蠻慢慢挪過來,探頭看了看土坑,又看看趙宮女失魂落魄的臉,忽然伸出手,指著坑底靠近牆根、被翻出的潮濕泥土中一點不起眼的暗色,含糊道:“紅紅的……渣渣……”
趙宮女像被針紮了似的,猛地撲過去,也顧不上臟,用手扒開那點泥土。果然,在凍土和新翻的濕泥混合處,嵌著幾粒比米粒還小的、暗紅色的顆粒,與之前謝阿蠻從門檻縫隙摳出的那些碎渣質地相似,顏色更深,像是被泥土長久浸潤過。
不是盒子。隻是些莫名其妙的碎渣。
趙宮女撿起那幾粒碎渣,放在掌心,指尖控製不住地顫抖。這算什麼?線索?還是李美人故布疑陣?或者……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垃圾?
巨大的失望和被戲耍般的惱怒湧上心頭,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射向謝阿蠻,聲音因激動而尖利:“阿蠻!你告訴我!你到底知不知道盒子在哪裡?!這些紅渣子是什麼?!你說啊!”
她的眼神凶狠,帶著瀕臨失控的瘋狂,似乎下一刻就要撲上來掐住謝阿蠻的脖子逼問。
謝阿蠻被她嚇住了,驚恐地往後縮,雙手抱頭,嘴裡發出無意義的嗚咽,眼神慌亂地四下亂瞟,最後定格在院子另一頭——那株虯枝盤結的老梅樹下。
“樹……樹下……”她伸手指向梅樹,聲音含糊顫抖,“紅紅的……掉下來……”
趙宮女一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老梅樹在寒風中靜立,枝椏光禿,覆蓋著未化的積雪,樹下也是厚厚一層雪,並無異樣。
“樹下有什麼?”趙宮女追問,語氣卻帶上了疑竇。她不太信了。這傻子前言不搭後語,一會兒牆洞,一會兒老鼠洞,現在又是梅樹……莫不是真的在胡說八道?
謝阿蠻卻像是認定了,依舊指著梅樹,嘴裡反複念叨:“樹下……亮亮……紅的……”
趙宮女將信將疑,握著那幾粒紅渣和鐵鍬頭,慢慢站起身,朝著梅樹走去。積雪在她腳下發出咯吱的聲響。她走到樹下,用鐵鍬頭扒拉開樹根附近的積雪。
積雪下是凍硬的泥土和往年的枯葉。並無特彆。
她不甘心,又圍著樹乾轉了一圈,用鐵鍬頭這裡戳戳,那裡撬撬,依舊一無所獲。正要放棄,鐵鍬頭無意中碰到了樹乾背麵一塊凸起的、被苔蘚半覆蓋的樹瘤,發出“篤”的一聲悶響,聲音有些空。
趙宮女動作一頓,心頭猛地一跳。她湊近那塊樹瘤,仔細看了看。樹瘤很大,表麵粗糙,裂縫裡塞著苔蘚和冰淩,看起來與老樹渾然一體。她伸出手,試探性地摳了摳裂縫邊緣的苔蘚。
苔蘚下,樹皮的紋路似乎有些不自然,像是……被刻意劃傷過,又經年累月長合了。
難道……
她回頭看了一眼謝阿蠻。謝阿蠻依舊蹲在牆角,抱著膝蓋,似乎對這邊失去了興趣,正低頭玩著自己破爛的衣角。
趙宮女深吸一口氣,壓下狂跳的心臟,用鐵鍬頭鋒利的鏽口,對準那塊樹瘤裂縫的邊緣,用力撬了下去!
“哢嚓!”
一聲脆響,並非撬開樹皮,而是那塊看似天然的樹瘤,竟沿著裂縫鬆動了!竟是一塊精心雕琢、鑲嵌在樹乾上的木頭塞子!塞子周圍用樹皮紋路和苔蘚做了完美的偽裝,若非特意尋找且用力撬動,根本無從察覺!
塞子被撬開,露出後麵一個碗口大小、黑幽幽的樹洞!
趙宮女的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鐵鍬頭。她顫抖著,將手伸進樹洞。洞裡很乾燥,帶著木頭特有的腐朽氣味。她的手指觸到了一個冰涼、堅硬、有棱角的物體。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那東西掏了出來。
是一個深紫色的舊木盒!盒蓋上的螺鈿花紋黯淡脫落,正中央,一把黃銅小鎖牢牢鎖著!
正是李美人那晚展示過、後來又消失無蹤的木盒!
趙宮女捧著盒子,渾身血液仿佛瞬間衝上頭頂,又驟然冷卻。找到了!真的找到了!不是在屋裡,不是在牆洞,也不是埋在土裡,竟然藏在這株老梅樹的樹洞裡!李美人……好深的心機!好巧妙的藏匿!
狂喜如同岩漿,瞬間淹沒了她。她緊緊抱著木盒,冰冷的觸感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卻也讓她更加清醒地意識到——她抓住了!抓住了改變命運的東西!有了這個,她或許可以和吳嬤嬤談條件,甚至……直接向長春宮邀功!
她抱著盒子,激動得渾身發抖,幾乎要笑出聲來。可就在這時,一個冰冷嘶啞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在她身後響起:
“找、到、了。”
趙宮女渾身一僵,血液瞬間凍結。她機械地、極其緩慢地轉過身。
吳嬤嬤就站在她身後三步遠的地方,不知何時進來的,悄無聲息。她身上裹著一件厚重的舊鬥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尖削的下巴和乾裂青紫的嘴唇。但那雙眼睛,透過兜帽的陰影,正死死地盯著趙宮女懷裡的木盒,亮得如同鬼火,充滿了貪婪、狂喜,以及一種近乎扭曲的釋然。
“交出來。”吳嬤嬤伸出手,枯瘦的手指在寒風中微微顫抖,不知是激動還是寒冷,亦或是彆的什麼。她身上的苦檀味濃烈得令人窒息,幾乎蓋過了梅樹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