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根本不是老家有事,而是帶著這些年在胭脂坊撈的油水,舉家悄悄離開了芙蓉鎮,據說往南邊做生意去了。
走之前,還卷走了庫房裡一批值錢的香料。
“廢物!一群廢物!”嫣紅氣得渾身發抖,將手邊能砸的東西又砸了一遍。
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
以往依附她、奉承她的人,如今要麼躲著她,要麼陽奉陰違,要麼乾脆跑了。
偌大的胭脂坊,華麗的屋宇,此刻卻像一個精致的棺材,而她正躺在裡麵,感受著四麵八方的寒氣滲進來。
這天傍晚,天空陰沉下來,飄起了淅淅瀝瀝的冷雨。
胭脂坊早早關了門,偌大的鋪麵黑洞洞的,隻有後院小樓還亮著燈。
一個穿著半舊青色棉袍、頭發花白的身影,撐著一把油紙傘,踏著濕滑的青石板路,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胭脂坊側門。
他敲了敲門,開門的是個麵生的婆子,認得他是坊裡最老的掌櫃之一,姓孫,管著最重要的幾味香料庫房多年。
“孫掌櫃?這麼晚了,您怎麼來了?小姐她……”婆子有些為難。
孫掌櫃擺擺手,臉上是深深的疲憊和一種下定決心的平靜:“我不見小姐。我來……取點自己的東西。順便,辭行。”
婆子不敢攔,側身讓他進去了。
孫掌櫃沒有去自己常待的賬房,而是徑直走向後院庫房區。
雨絲被風吹著,斜斜打在他肩頭,他也渾然不覺。
他打開自己掌管了二十年的那間小庫房,裡麵擺放著數十個大小不一的紫銅匣子和陶罐,貼著各色標簽,記載著來自天南海北的香料名目。
這裡曾經是胭脂坊的命脈之一。
他顫抖著手,從一個上了鎖的抽屜最底層,摸出一個用油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小本子。
那是他多年的心血,不僅記錄了香料進出,還有許多他私下試驗的配伍心得,以及……他對胭脂坊這些年用料以次充好、虛抬價格、甚至暗中摻入微毒物以追求短期“奇效”的詳細記錄。
他原本以為,靠著老東家的情分和自己的謹小慎微,可以在這裡安穩養老,可嫣紅的所作所為,尤其是最近對她眼中“背叛者”的冷酷,讓他徹底寒了心。
坊子爛透了,從根子上爛了,沒救了。
他抱著那本冊子,最後環顧了一眼這間熟悉的庫房,然後毅然轉身,鎖上門,將鑰匙輕輕放在門口的石墩上。
他沒有再去小樓,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那華麗的店堂。撐著傘,他瘦削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夜中,方向,正是城東。
他不知道的是,幾乎在他離開的同時,胭脂坊前門那塊鎏金的“芙蓉鎮胭脂坊”招牌,在淒風冷雨中,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細微的“嘎吱”聲。
固定招牌的一枚長鐵釘,因為木頭內裡早已被雨水和濕氣侵蝕得酥軟朽壞,悄悄鬆脫了一小半。
招牌微微傾斜了一個角度,在風雨中輕輕晃動,像一個垂死者最後的喘息。
雨越下越大了,敲打著瓦片,衝刷著街道,仿佛要洗淨這座小鎮所有的汙濁與塵埃,也無情地拍打著那曾經輝煌、如今卻搖搖欲墜的招牌。
遠處,城東鑫馳日化的方向,幾點溫暖的燈火,在雨幕中模糊卻頑強地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