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申陳兵棘蒲的消息,如同南麵天空積聚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郇陽軍民心頭。三千魏國武卒,乃魏斯變法後精心錘煉的精銳,絕非尋常邊軍可比。一時間,郇陽城內流言暗湧,人心浮動。
然而,秦楚的反應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他既未大規模征調民兵,也未急令選鋒營收縮防禦,隻是按部就班地加強城防巡查,同時嚴令各司其職,不得慌亂。
這一日,秦楚召集韓悝(法曹)、黑豚、庚等核心於書房議事。
“魏申來者不善,諸位有何見解?”秦楚開門見山,語氣平淡,仿佛在討論一件與己無關的尋常事務。
黑豚率先抱拳,聲如洪鐘:“大人!魏軍雖銳,但我郇陽城堅池深,糧秣充足,將士用命!末將願立軍令狀,必叫魏武卒在城下碰得頭破血流!”他信心十足,野馬川與守城戰的勝利讓他對郇陽的防禦極具信心。
韓悝(法曹)則更為審慎:“黑豚將軍勇武可嘉。然,魏申非兀朮可比,其用兵素以詭譎著稱。且棘蒲距我僅兩百餘裡,若其以小股精銳穿插滲透,斷我糧道,擾我邊民,或圍而不攻,長久對峙,於我亦是大患。需防其‘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庚也補充道:“工正司庫存之箭矢、火雷雖足,然若戰事遷延,損耗必巨。新式弩機與‘赤磐’燒製雖利,然產能有限,需優先保障城防要害。”
眾人各抒己見,分析利弊。秦楚靜靜聽著,手指在案幾上無意識地劃動著。
待眾人言畢,他才緩緩開口:“諸位所言,皆有道理。魏申此來,其意未必在即刻攻城。”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巨幅地圖前,目光掃過郇陽周邊:“魏國誌在中原,與韓、趙摩擦日增。魏申身為西河守,其主要職責乃是對秦(指秦國)與鎮撫西河之地。此時調兵北上,威懾於我,其目的有三。”
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試探。試探我郇陽虛實,軍心士氣,以及……晉陽的反應。其二,施壓。迫使我屈服,或交出鹽鐵之利,或限製與狄人往來,甚至……讓我成為其在北疆的棋子。其三,若試探與施壓皆不果,或可尋隙而動,以求一擊致命,永除後患。”
分析鞭辟入裡,直指魏申戰略意圖。
“故而,”秦楚總結道,“我郇陽當下之策,不在硬拚,而在‘穩’與‘破’。”
“何為穩?”他自問自答,“穩守城池,示敵以強,令其知難而退。內緊外鬆,維持民生、工坊、貿易如常,彰顯我底氣十足。此乃‘穩’。”
“何為破?”他目光銳利,“破其算計,亂其心誌。魏申欲借兵威迫我就範,我偏要讓他看到,郇陽非但不怕,反而能借此機會,結交更遠之盟友,拓展更大之局麵!此乃‘破’!”
他隨即下達一連串命令:
“黑豚,選鋒營與民兵照常操練,城防加強警戒,但不必擺出如臨大敵之態。多派斥候,監控魏軍動向,尤其注意其是否分兵,或與北方狄人有所勾連。”
“韓悝(法曹),即刻以郇陽令之名,起草一份送往棘蒲的‘友睦文書’。言辭不卑不亢,詢問魏將軍陳兵邊境之意,重申郇陽乃趙土,願與鄰邦和睦相處,共保邊境安寧。同時,將文書副本,快馬送至晉陽張孟談先生處。”
“庚,工正司全力保障城防物資,同時,派遣精乾工匠,攜帶工具,大張旗鼓前往攣鞮部,協助其修建營壘!要讓所有人都看到,我郇陽與北方部落的合作,並未因魏軍壓境而中止,反而更加緊密!”
“另外,”秦楚看向韓悝(麾下),“將我們與黑水部接觸、並已派出使者的消息,‘不經意’地透露給往來商旅,尤其是那些與魏國有關聯的商隊。”
一道道命令發出,思路清晰,目標明確。眾人領命,各自行動。
郇陽城依舊秩序井然,市易所照常開市,工匠區的爐火日夜不息,學館的書聲也未停歇。隻是城頭巡弋的士兵目光更加銳利,空氣中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緊張。
送往棘蒲的“友睦文書”很快到了魏申手中。看著那封措辭得體、卻隱含鋒芒的書信,魏申俊朗的麵容上看不出喜怒,隻是手指輕輕敲打著案幾。
“穩守……示強……結遠交……”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欣賞與更深的忌憚,“這個秦楚,果然非池中之物。竟想反借我之兵鋒,來成就他結交遠盟、彰顯實力之舉?”
副將在一旁道:“將軍,郇陽看似鎮定,實則外強中乾。不若末將率一支偏師,繞道襲擾其糧道……”
魏申抬手製止:“不必。秦楚巴不得我們主動出擊,給他借口向晉陽求援,或是進一步拉攏狄人。他此刻正如一張拉滿的弓,我們若貿然撞上去,正中其下懷。”
他走到帳外,望向郇陽方向,目光深邃:“傳令下去,大軍在棘蒲就地休整,加強操練。多派哨探,我要知道攣鞮部的營壘修得如何,更要知道,西邊那個黑水部,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敏銳地察覺到,秦楚西進的動作,可能比北結攣鞮部更具戰略意義。
一時間,南線戰場呈現出詭異的平靜。魏軍並未進攻,反而像是在棘蒲紮下了根。郇陽也毫不示弱,各項事務有條不紊,甚至與攣鞮部的合作更加高調。
而關於郇陽使者西出陽關、結交黑水部的消息,也隨著商隊悄然傳播開來,引起了各方勢力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