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之眉頭擰得更緊,案上的驚堂木被他指尖叩得篤篤響:“酉時收工,戌時天已黑透,河壩上連盞燈籠都沒有,他帶著人在那兒做什麼?蔡班頭,”他揚聲道,“帶兩隊人,去河壩工棚把鄭大和他那兩個同伴帶來!”
“是!”蔡班頭沉聲應下,轉身正要往外走,卻見一個衙役慌慌張張從外麵跑進來,臉色煞白,連聲道:“大人!不好了!蔡班頭剛帶人設了鄭大的住處,還沒動手呢,外麵就來了隊官兵,說是……說是刺史大人的親兵!”
“刺史大人?”王敬之猛地站起身,官帽上的珠串都晃了晃,“趙刺史不是明日才到嗎?”
話音未落,外麵已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踏在青石板上,如同驚雷滾過。緊接著,是兵刃碰撞的脆響,還有衙役們慌亂的喝問:“你們是何人?敢闖縣衙?”
“放肆!”一個洪亮的聲音穿透大堂,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趙刺史在此,爾等也敢攔?”
眾人皆是一驚,王敬之連忙整了整官袍,快步迎出去,吳子旭等人也緊隨其後。剛到大堂門口,就見一隊身著鎧甲的親兵已將縣衙圍得水泄不通,個個腰佩長刀,目光如電,刀鞘上的銅環在日頭下閃著冷光。
人群分開一條道,一個身著緋色官袍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麵膛微黑,頜下留著三縷短須,眼神掃過眾人,帶著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壓。正是徽州刺史趙奎。
他身後跟著的,竟是鄭大!此刻的鄭大哪還有半分方才在眾人描述中的囂張,縮著脖子,臉上卻帶著幾分有恃無恐的笑,偷偷瞟著周平,眼神裡藏著得意。
“下官王敬之,參見刺史大人!”王敬之拱手行禮,心裡卻咯噔一下——趙刺史來得如此突兀,還帶著鄭大,這事怕是蹊蹺。
趙刺史卻沒理會他的行禮,目光在大堂內外掃了一圈,最後落在王敬之身上,冷冷一笑:“王知縣倒是清閒,本官還在河壩上看那些糊弄事的夯土,你倒在這兒審起案子來了?”
王敬之一愣,連忙道:“大人,堂下有百姓鳴冤,事關人命,下官不敢怠慢……”
“人命?”趙刺史嗤笑一聲,打斷他的話,聲音陡然拔高,“河壩偷工減料,汛期一到,平崗縣數萬百姓的性命都要懸在半空,你倒跟我提這一樁人命案?”
這話如同一記重錘,砸得眾人皆驚。周平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腿一軟差點跪倒,扶著旁邊的廊柱才勉強站穩,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吳子旭心頭一沉,趙刺史這話直指河壩工程,還帶著鄭大一起出現,難不成鄭大早已投靠了他?
“大人何出此言?”王敬之穩住心神,朗聲道,“河壩工程由周副縣丞分管,用料施工皆有賬目,下官雖未日日盯著,卻也時常查驗,未曾發現偷工減料之事。”
“未曾發現?”趙刺史從袖中掏出一卷紙,狠狠甩在地上,“你自己看!這是本官今晨微服去河壩取的土樣,夯土層裡摻了多少沙土?石料用的都是些一砸就碎的劣等貨!你所謂的查驗,就是看這些表麵文章?”
紙張散開,上麵畫著河壩的剖麵圖,幾個紅圈標著的地方,赫然寫著“沙質過多”“石料強度不足”“糯米沙漿和原料不符”的字樣。王敬之彎腰撿起,臉色漸漸變得凝重,抬頭看向周平:“周平,這……”
周平早已麵無人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大人!不是下官!是鄭大!是他監工不力,肯定私自換了料!下官……下官被他蒙騙,什麼都不知啊!”
“你胡說!”鄭大突然開口,聲音尖利,“周大人每次來巡查,都收了小人的孝敬,那些劣料都是你點頭換的,怎麼現在倒推到我頭上了?”
“你!”周平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鄭大卻說不出話來。
趙刺史冷冷看著這出鬨劇,突然抬手,聲音如冰:“都不必爭了。王敬之,你身為知縣,對河壩工程監管不力,難辭其咎。周平,分管工程,中飽私囊,罪加一等。鄭大,監工期間偷換物料,克扣工錢,亦難逃罪責。”
他目光掃過三人,最後落在王敬之身上:“至於你說的人命案,”他輕哼一聲,“比起河壩貪腐危及數萬百姓,這點事算什麼?先把你們的貪腐案查清楚,再論其他不遲。”
“大人!”王敬之急聲道,“張阿牛死得蹊蹺,分明是被人所害,若不及時徹查,怕是……”
“怕什麼?”趙刺史打斷他,眼神淩厲,“難道比河堤潰決更可怕?來人!”
“在!”親兵們齊聲應道,聲震屋瓦。
“將王敬之、周平、鄭大拿下,帶回驛館看管!”趙刺史沉聲道,“吳縣丞,”他突然看向吳子旭,“你暫時署理知縣事務,待本官查清此案,再做定奪。”
吳子旭心頭一震,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趙刺史來得如此之快,顯然是早有準備,連河壩的“證據”都備妥了,這分明是衝著王敬之等人來的。而鄭大,顯然是早就投靠了趙刺史,成了扳倒他們的棋子。
他看向王敬之,隻見老知縣臉色灰敗,嘴唇翕動著,卻終究沒再說什麼,隻是深深看了吳子旭一眼,那眼神裡有無奈,有不甘,還有一絲托付的意味。周平癱在地上,早已沒了動靜,像是被抽走了魂魄。鄭大則低著頭,嘴角卻偷偷勾起一抹笑。
親兵上前,拿出鐐銬,“嘩啦”一聲鎖住了三人的手腕。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大堂裡格外刺耳,驚得梁上的麻雀撲棱棱飛了出去。
圍觀的百姓早已嚇得不敢作聲,一個個縮著脖子,看著平日裡高高在上的知縣、縣丞被戴上鐐銬,眼神裡滿是驚恐和茫然。
趙刺史看了一眼被押走的三人,又瞥了眼吳子旭,淡淡道:“吳縣丞,可彆讓本官失望。”說罷,轉身帶著親兵,押著王敬之等人離開了縣衙。
直到那隊親兵的腳步聲遠去,縣衙裡依舊一片死寂。吳子旭站在原地,隻覺得手心冰涼,後背已被冷汗浸濕。方才還在審案的大堂,轉眼間物是人非,王知縣被擒,周平下獄,連那殺人嫌犯鄭大,都成了扳倒眾人的“功臣”。
他低頭看向地上那卷河壩的圖紙,紅圈裡的字跡刺得人眼睛生疼。這河壩的問題,究竟是王敬之等人真的貪腐,還是趙刺史為了排除異己設下的圈套?張阿牛的死,又是否與這河壩的秘密有關?
無數個疑問湧上心頭,像一團亂麻。吳子旭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空蕩蕩的大堂,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那股突如其來的寒意。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平崗縣的天,變了。而他這個暫時署理事務的縣丞,將要麵對的,是一場遠比張阿牛命案更凶險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