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舊城區晨光中凝固了短短一瞬。
拉開後車門,少年坐了進去。
車門關上的瞬間,珍珠白的賓利慕尚無聲滑入晨間的車流,朝著航城第一中學的方向駛去。
而在後座,黎川與王俊傑並肩坐著。
一個滿臉好友劫後餘生的慶幸,喋喋不休地追問昨晚的去向。
一個沉默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看著後視鏡裡那張清豔絕倫的側臉,看著副駕駛上那隻偶爾回頭瞥他一眼的白狐。
清晨的陽光透過車窗,在車內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黎川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校服內側的口袋。
那裡,銀卡冰涼,信封微暖。
而前座那個開車的女人……
究竟是誰?
晨光透過賓利慕尚的水晶車窗,在車廂內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幾何圖形。
黎川坐在後座,身體隨著車輛行駛微微晃動。真皮座椅散發出淡淡的皮革香氣,混合著某種清冷的、仿佛雪後鬆林般的女性香水味。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校服口袋——那裡空空如也,平安符正安靜地躺在另一個更深的口袋裡,貼著胸口皮膚,帶著微弱的、恒定的暖意。
前座開車的女人有著驚人的側臉線條。下頜的弧度精致如工筆畫,鼻梁挺直,長睫在眼瞼投下扇形陰影。
她開車的方式很特彆——雙手鬆鬆搭在方向盤下半部分,手腕自然下垂,仿佛不是在操控一輛近六米長的豪華轎車,而是在把玩一件精致的古董。
“小傑,這是你的那個同學?”
女人突然開口。聲音並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凝滯的湖水,在車廂封閉的空間裡蕩開清晰的回音。
那聲音極好聽。不是少女的清脆,也非成熟女性的醇厚,而是一種介於兩者之間的、帶著某種奇異穿透力的質感。
每個音節都咬得清晰圓潤,語調平緩得幾乎沒有起伏,卻莫名讓人不敢忽視。
王俊傑猛地一哆嗦,肥碩的身體在真皮座椅上彈了一下,像隻受驚的倉鼠。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坐直,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校服下擺被揪出一片淩亂的褶皺。
“對、對的……”他的聲音結巴得厲害,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這、這是我同學,黎、黎川……”
女人沒有回頭。她隻是微微側了側臉,視線通過後視鏡掃過後座——那目光極快,像手術刀劃過皮膚,帶著冰冷的審視意味。黎川感覺自己的呼吸滯了一瞬。
“黎川同學。”女人重複這個名字,語調依舊平淡,“小傑把那枚平安符送給你了。”
不是疑問,是陳述。
黎川的心臟猛地一跳。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卻發現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最終他隻是點了點頭,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
王俊傑在旁邊瘋狂使眼色,肥嘟嘟的臉上寫滿了“彆多問”“快糊弄過去”“求你了哥”之類的複雜信息。他的嘴唇無聲地動著,做出“小姨”的口型。
“這位是我小姨。”王俊傑終於擠出聲音,語速快得像在背誦課文,“親小姨。我媽媽的親妹妹。剛從國外回來沒多久。今天順路送我上學……”
他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眼神飄忽不定,顯然連自己都不太信這套說辭。
黎川沒有戳破。他的目光落在女人握著方向盤的左手上——手指修長纖細,指甲修剪得圓潤乾淨,塗著近乎透明的淡粉色甲油。
手腕上戴著一塊極薄的機械表,表盤是深邃的星空藍,秒針無聲滑動。
就是這隻手的主人,送出了那枚在黑霧中救了他一命的平安符?
懷疑一旦滋生,就像藤蔓般瘋狂蔓延。
黎川的腦海裡開始快速閃回那些破碎的畫麵——暮江星海小區門口,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入,後座車窗降下,女人淡漠的側臉,懷中安靜蜷縮的白狐。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幻境循環,她都在那裡,像是一個被程序設定的固定背景板。
但真的是背景板嗎?
如果平安符真的出自她手,如果她真的擁有能對抗黑霧的東西……
那麼她是誰?她知不知道那些循環?她知不知道銀卡?知不知道夏念初的消失?知不知道……觀老,和第二要塞?
她,會不會是觀老口中的“禦氣者”?
“可能是我多慮。”黎川在心裡對自己說,指尖無意識地收緊,掐進掌心,“也許那枚平安符隻是她從哪個有真本事的高僧那裡求來的。也許她隻是個普通的、有點神秘的豪門千金。也許一切隻是巧合……”
但真的隻是巧合嗎?
隨手送出的、恰好能在超自然現象中保命的護身符?還有此刻這輛曾在幻境中出現過的賓利慕尚?
太多的“巧合”堆疊在一起,就不再是巧合了。
黎川小心地抬起眼,再次看向前座的女人。
晨光從側麵照進來,給她精致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
她的表情很淡,淡到幾乎沒有表情——不是冷漠,而是一種更深層的、仿佛對周遭一切都缺乏興趣的疏離。
就在這時,一直蜷在她手邊的小白狐動了。
它先是伸了個懶腰,前爪向前伸展,粉嫩的肉墊張開,露出尖銳的指甲尖。而後它輕盈地一躍,從主駕駛座跳到了副駕駛座上,整個動作流暢得像一道白色的弧光。
落座後,它側過頭,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瞥了黎川一眼。
隻是一眼。
很短暫,很隨意,像是無意中的一瞥。
但黎川渾身的汗毛都在那一瞬間立了起來。
那不是普通動物的眼神。那裡麵有某種……人性化的東西。不是智慧,不是靈性,而是一種更詭異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本質的審視感。
小白狐看了他一眼,就懶洋洋地趴下了,把頭埋進前爪裡,眯起眼睛,像是要補個回籠覺。
車廂重歸寂靜。
隻有引擎低沉的轟鳴,和空調係統送出暖風的細微嘶嘶聲。
白色賓利慕尚無聲滑入航城一中側門外的臨時停車區。
車還沒停穩,王俊傑就急不可耐地去拉車門把手。他的動作太急,差點把整個車門拽開,肥碩的身體像一顆炮彈般彈射出去,在校門口的水泥地上踉蹌了兩步才站穩。
“快!黎川!還有三分鐘!”
王俊傑回頭吼道,臉上的肥肉因為焦急而顫抖。他這輩子——從初中到高中,從操場八百米測試到體育課躲避球——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那雙平日裡總是懶洋洋拖著的腿,此刻像是上了發條,邁開的步伐又大又急,校服下擺被風掀起,露出裡麵皺巴巴的T恤。
黎川被他拽著往前衝,差點絆倒。他回頭看了一眼——賓利駕駛座的車窗緩緩升起,隔絕了內外視線。最後一瞥裡,他隻看到女人精致的側臉輪廓,和她手邊那團白色的、毛茸茸的影子。
車窗徹底閉合,反射出秋日清晨灰藍色的天空。
“你……你跑什麼……”黎川喘著氣,被王胖子拖著狂奔。
“我能不跑嗎!”王俊傑的聲音因為奔跑而斷斷續續,帶著哭腔,“你是不知道我小姨有多可怕……我小時候,大概七八歲吧,在她家玩,不小心碰翻了她一個化妝盒……”
他們衝進校門,穿過空曠的前庭,腳步聲在晨間的寂靜裡格外清晰。
“就……就一個巴掌大的小盒,我以為是什麼玩具……”王俊傑的聲音裡充滿後怕,“結果她什麼都沒說,直接拎著我的後領,把我帶到他們小區門口——那時候她住在戶城一個頂級彆墅區——找了根繩子,把我手腕捆了,吊在門衛室旁邊的鐵藝欄杆上……”
黎川的腳步慢了一瞬,心中懷疑的枷鎖更緊幾分,化妝盒麼,恐怕沒那麼簡單吧。
“吊了……半天。”王俊傑咽了口唾沫,“從中午到太陽下山。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保安想放我下來,她一個眼神就把人瞪回去了。我哭得嗓子都啞了,她就在旁邊藤椅上坐著喝茶,看雜誌,偶爾瞥我一眼,那眼神……冷得跟冰錐子似的。”
他們衝上教學樓樓梯,腳步聲在樓梯間裡回蕩出重疊的回音。
“從那以後,”王俊傑喘著粗氣,“我就再也不敢隨便碰她的東西了。也不敢跟她多說話。她問我什麼,我答什麼,絕不多說一個字。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來找我,啥也不做,就盯著我看;剛才在車上,她突然開口,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黎川沒有說話。
他的腦海裡反複回放著王胖子的描述——被吊在小區門口半天,女人在旁邊喝茶看雜誌。那種畫麵感太強,強到他能清晰想象出當時的場景:一個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小胖子,被捆著手腕吊在欄杆上,來來往往的豪車和行人投來好奇或憐憫的目光。而那個女人,就坐在不遠處的陰影裡,平靜地喝著茶,仿佛眼前的折磨隻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默劇。
“她簡直就是個惡魔。”王俊傑最後總結道,聲音裡充滿發自肺腑的恐懼。
黎川的嘴唇動了動,想說點什麼,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惡魔嗎?
也許吧。
但就是這個“惡魔”,送出了那枚在黑霧中救了他一命的平安符。
他們衝上三樓,穿過走廊。早讀預備鈴在這一刻響起——尖銳、急促、不容置疑的鈴聲,瞬間撕裂了晨間的寧靜。
高二(8班的門就在前方。
王俊傑幾乎是撞開門衝進去的,黎川緊隨其後。教室裡已經坐了大半同學,聽到動靜紛紛抬頭,看到他們倆氣喘籲籲、滿臉通紅的模樣,有幾個人發出低低的嗤笑。
“踩點王又來了。”
“胖子今天跑挺快啊。”
黎川沒有理會那些聲音。他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坐下的瞬間才感覺到雙腿的酸軟和胸腔裡火燒火燎的疼痛。他大口喘著氣,額前的頭發被汗浸濕,淩亂地貼在皮膚上。
講台上,班主任張燕已經站在那裡了。她手裡抱著一遝厚厚的試卷,目光在教室裡掃視一圈,最後落在黎川和王俊傑身上,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又豁然鬆開,沒說什麼。
黎川高一時所分的班級在年級裡屬於中遊,有強有弱。
而黎川,就是所有中遊班級裡的at,是4個班級裡為數不多能與實驗班學生掰手腕甚至多次勝出的人。
早讀課是語文。
張燕沒有像往常一樣讓大家自由朗讀,而是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期中考試的語文試卷,批改完了。這節課,我們先把試卷發下去,簡單講一下整體情況。”
教室裡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的竊竊私語、翻書聲、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都在這一刻消失了。空氣凝固成一種緊繃的、充滿期待與不安的質感。有人挺直了背,有人低下了頭,有人無意識地摳著指甲邊緣的死皮。
張燕開始念名字。
按照她一貫的惡趣味——從低分到高分。
第一個被叫到的男生臉漲得通紅,低著頭快步走上講台,接過試卷時手指都在抖。78分。作文那一欄用紅筆寫著大大的“35”。
第二個是女生,眼睛已經紅了,似乎是發揮失常,接過試卷時咬著嘴唇,強忍著沒哭出來。91分,剛過及格線。
第三個——
“王俊傑。”
王胖子渾身一僵,像是被電擊了似的,慢吞吞地站起來,挪到講台前。張燕把試卷遞給他,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裡有無奈,有失望,還有一絲“你本可以更好”的責備。
92分。
作文:38。
王俊傑接過試卷,看都沒看就塞進了書包,回到座位後就把頭埋進了臂彎裡,像隻逃避現實的鴕鳥。
名字一個接一個被叫到。
分數逐漸攀升。95分,100分,105分……每叫到一個名字,教室裡就會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有人鬆了口氣,有人暗暗握拳,有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語文考試在高中並不屬於拉分項目,但個彆同學確實例外。
比如黎川。
黎川安靜地坐著。
他的目光落在桌麵上,那裡有上學期期末他用鉛筆寫下的幾個數學公式,已經被橡皮擦得模糊不清。窗外的梧桐樹在晨風中輕輕搖晃,葉子已經黃了大半,偶爾有一兩片脫離枝頭,打著旋兒飄落。
他的思緒飄得很遠。
飄到了暮江星海小區門口的梧桐樹下,飄到了便利店暖黃色的燈光裡,飄到了夏念初遞還銀卡時那個乾淨的笑容,飄到了她消失前最後那個困惑的、無聲的口型——
“快走。”
心口忽然一陣刺痛。
像是有根針紮了進去,不深,但足夠尖銳,足夠讓他的呼吸滯澀。
“黎川。”
張燕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教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黎川站起身,走向講台。他的腳步很穩,但隻有他自己知道,膝蓋在微微發軟。
他昨晚在生死邊緣走了兩遭。
張燕把試卷遞給他。
沒有多餘的話,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複雜——有讚賞,有欣慰,還有一絲黎川讀不懂的、更深層的東西。
黎川接過試卷。
目光落在分數欄上。
總分:133。
作文:58。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紙張邊緣被捏出細微的褶皺。58分。離滿分隻差兩分。這在他以往的考試中並不罕見——他的作文向來是強項,思路清晰,文筆老練,時常被當作範文在全班朗讀。
但這一次不一樣。
這一次的作文題目是《邊界》。
他走回座位,坐下。同桌的王俊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分數,倒吸一口涼氣,小聲嘟囔:“我靠……變態啊……”
黎川沒有回應。
他翻開試卷,直接翻到最後一頁。作文紙上,紅色的批注密密麻麻——
“思路清晰,層層遞進。”
“從物理邊界寫到心理邊界,再寫到認知邊界,邏輯嚴謹。”
“例句:‘真正的邊界從不隻存在於物理世界。它在語言與沉默之間,在理解與誤解之間,在真實與虛構之間……’——深刻。”
“結尾收束有力,餘韻悠長。”
張燕開始講評試卷。
她的聲音在教室裡回蕩,平穩,清晰,帶著語文老師特有的抑揚頓挫。她先講了基礎知識部分的易錯點,然後是閱讀理解裡的陷阱題,最後,她花了整整二十分鐘,專門講作文。
“這次作文,我們班最高分58分。”張燕說,目光在教室裡掃視,“黎川同學的這篇《邊界》,寫得非常好。我想在這裡給大家讀幾段,分析一下它的優點。”
教室裡安靜得能聽見窗外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張燕拿起黎川的試卷,開始朗讀。
“‘邊界是什麼?是地圖上細細的虛線,是國境線上高聳的鐵絲網,是物理課本裡定義的介質的交界麵。但我們都知道,真正的邊界從不隻存在於物理世界……’”
黎川垂著眼,看著桌麵。
那些句子從他筆尖流出時,帶著某種連他自己都未完全理解的衝動。他寫物理邊界,寫心理邊界,寫認知邊界……但真正想寫的,是那些更隱秘的、更致命的邊界——
現實與幻境的邊界。
平凡與超凡的邊界。
活著與消失的邊界。
“‘……當我們站在邊界線上,一隻腳在過去,一隻腳在未來,我們真正麵對的,其實不是選擇向左還是向右,而是選擇成為過去的囚徒,還是未來的拓荒者。’”
張燕讀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黎川身上,那眼神裡有探究,有深思,還有一種教師對學生突然展露的、超乎預期的深邃思想的驚訝。
“這句話寫得非常好。”張燕說,“它不僅點題,而且把‘邊界’這個抽象概念,轉化為了一個關於身份、關於選擇、關於自我定義的深刻命題。”
黎川的指尖冰涼。
成為過去的囚徒,還是未來的拓荒者?
他現在不就站在這樣的邊界線上嗎?一邊是平凡的高中生活,是試卷、分數、高考、未來;另一邊是銀卡、黑霧、要塞、觀老、血色信封,以及一個完全陌生的、危險的超凡世界。
他選擇了哪邊?
或者說,他有選擇的權利嗎?
他有,他此刻不就坐在教室裡麼?
思緒翻湧間,黎川又想起了夏念初。
那個在幻境裡一次次消失的女孩,那個在現實中把銀卡還給他的轉學生,那個在辦公室恬靜地地、認真地聽他講數學題的少女。她現在在哪裡?安全嗎?還……在嗎?
如果她真的“消失”了,那是不是意味著,在某個他無法觸及的邊界之外,她正在承受著他無法想象的命運?
而他,什麼都沒做到。
沒有握緊她的手,沒有帶她逃離,沒有在最後的時刻,給她一個確定能...活下來的承諾。
胸腔裡的刺痛感再次蔓延開來,這一次更尖銳,更持久,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麵緩慢地碎裂。
“黎川同學在這篇作文裡,還用了很多精妙的比喻。”張燕的聲音繼續傳來,“比如這一句:‘邊界不是牆,而是門。不是終結,而是開始。不是隔絕,而是連接。’”
不是隔絕,而是連接。
黎川的呼吸滯了一瞬。
連接什麼?
連接兩個世界?連接過去與未來?連接……他和夏念初?
如果他當時握緊了她的手,如果他們一起跨過了那道門檻,如果他們沒有在便利店門口分開……
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不知道。
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因為那個選擇已經過去了。因為那個時刻已經凝固成記憶裡的一幀畫麵,再也無法更改。
黎川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第一節語文課在張燕的講評聲中接近尾聲。
下課鈴響起的那一刻,教室裡瞬間活了過來——桌椅拖動的聲音,書包拉鏈的聲音,學生們交談笑鬨的聲音,彙成一片熟悉的、屬於校園課間的喧囂。
黎川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他的目光落在攤開的語文試卷上,那篇得了58分的《邊界》在晨光下泛著淡淡的米黃色。紅色的批注像一道道細小的傷口,記錄著老師對他思想的解剖與讚賞。
但他什麼都看不進去。
那個在幻境裡消失的女孩,那個在現實中歸還銀卡的少女,那個在辦公室聽他講題時會輕輕點頭的同齡人...消失了。
“不對。”少年心亂如麻,“消失?若是消失,她的父母恐怕通過警方找到我,畢竟最後是我見過她。”
“所以,還活著,還活著。”少年一遍一遍把這個想法灌輸進大腦。
前排有幾個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出教室,大概是去上廁所。他們的談笑聲從走廊裡飄進來,混在課間的嘈雜裡,聽不真切。
幾分鐘後,他們回來了。
腳步聲很急,很重,帶著某種發現重大八卦的興奮感。
“我靠,你們猜我剛聽到什麼?”一個男生的聲音拔高了幾度,在教室門口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起來,“隔壁班——就那個轉學生夏念初在的班——他們班主任剛才在辦公室說的,夏念初轉走了!就昨天的事!”
教室裡瞬間安靜了一秒。
竊竊私語聲像潮水般湧起。
“轉走了?這麼快?”
“才來幾天啊……”
“不愧是豪門千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她爸不是榮城首富嗎?估計是安排好了吧。”
“長得那麼好看,可惜了……”
黎川坐在座位上,身體一點一點變得僵硬。
他聽見血液在耳膜裡奔流的聲音,聽見心臟在胸腔裡沉重撞擊的聲音,聽見呼吸在喉嚨裡艱難吞吐的聲音。
他站了起來。
動作很慢,很穩,像是一幀一幀播放的慢鏡頭。椅子腿在地麵上摩擦,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
黎川走到那個剛剛爆出消息的男生麵前。他的腳步很輕,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不真實。
男生還在跟同伴興奮地說著什麼,一抬頭,對上黎川的眼睛,聲音戛然而止。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平靜。空洞。深處卻燃燒著某種近乎瘋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