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丞相胡惟庸的府邸。
死寂。
連燭火的輕微爆裂聲,都顯得格外刺耳。
胡惟庸坐在那張象征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師椅上,一動不動。
他的手中,正捏著一份從北平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密報。
紙張的邊緣,已經被他指間的力道捏得起了毛邊。
密報的撰寫者,工部侍郎汪介夫,是他一手安插的眼線,是他最鋒利的一把刀。
可信上的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燒紅的鋼針,紮進胡惟庸的眼球。
沒有一個字提及朱棣修建的“宮殿”。
沒有一個字提及任何“奢靡”的罪證。
通篇,汪介夫隻用了一種近乎瘋癲的筆觸,一種混雜著極致恐懼與狂熱崇拜的語調,描繪了他親眼所見之物。
那片……“千畝黃金之海”。
胡惟庸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掃過。
每一個字,都讓他眼前的燭火搖晃得更厲害一分。
他的麵部肌肉緊繃,一層鐵青色從脖頸蔓延至額角,整張臉沉得幾乎要陷進陰影裡。
終於,最後一個字看完。
他伸出手,將那份薄薄的紙箋,送向了跳動的燭火。
火焰“呼”地一下舔上了紙角,迅速蔓延。
墨跡扭曲,文字消融。
那片汪介夫筆下的“黃金之海”,在他眼前化為一縷黑色的、卷曲的灰燼。
第一次彈劾,敗了。
徹徹底底。
汪介夫,那顆他精心布置的棋子,已經廢了。
字裡行間那股被徹底奪去心神的震撼,根本無法作偽。那個他一手提拔的“心腹”,靈魂已經被北平那片恐怖的“神糧”給勾走了!
胡惟庸比朝堂上任何一個人都更明白,這片“黃金之海”的存在,一旦被朱元璋證實,究竟意味著什麼。
那意味著,燕王朱棣,將真正擁有兩樣東西。
鋼鐵。
糧食。
前者,是戰爭的筋骨。
後者,是天下的命脈。
當這兩大國之重器,同時被一個人掌握在手中……
再加上一個手握大明最強兵權的嶽父徐達……
屆時,這天下,還有誰能製衡?
不,還有誰敢製衡?
胡惟庸的瞳孔深處,有什麼東西凝結了,冰冷,且致命。
不行!
絕不行!
必須在陛下明白這“黃金之海”的真正價值之前,在它那足以顛覆乾坤的產量被證實之前……
用一個……
一個陛下絕對無法拒絕,甚至會龍顏大怒的理由,將其從根源上,徹底扼殺!
次日。
奉天殿,早朝。
金色的晨光穿過雕花窗格,在冰冷的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卻驅不散大殿之內的肅殺。
滿朝文武,分列兩側,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瞟向了百官之首的丞相胡惟庸。
他們都在等待。
等待著胡黨對燕王朱棣“大興土木、奢靡無度”的第二輪攻擊。
然而,胡惟庸隻是靜靜地站著,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泥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