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
北城,一座略顯陳舊的宅院。
飛簷鬥拱,朱門銅釘,是勳貴府邸的常見規製,但此刻卻透著一股落寞的氣息。
魏國公徐達,這位大明朝的開國元勳,自被皇帝朱元璋勒令“閉門休養”後,便成了這府邸中的囚徒。
休養是冠冕堂皇的說法,實際上的軟禁,讓他寸步難行,昔日馳騁沙場的戰將,如今被困於一方庭院,心中焦灼,如同被困的猛虎,隻剩低沉的咆哮。
朝堂上的風雲變幻,他雖無法親曆,但遍布京城的耳目,如同他延伸出去的神經,將宮內外的消息一絲不落地傳回。
隻是,這些消息,多半是關於胡惟庸一黨的得意,關於燕王朱棣的被動。這讓他愈發煩悶。
這一日,天氣陰沉,悶得人喘不過氣。
徐達換上一身洗得發白的家常布衣,想借著散步來消解心中的鬱結。
他刻意繞開了府邸的巡邏路線,來到了靠近“北平會館”的一條僻靜街道。
這裡是北地官員和商賈歇腳之地,或許能從往來的人口中,聽到些關於北平的真實消息,哪怕隻言片語。
他緩步走著,目光在街邊的店鋪和行人身上掃過,心不在焉。
突然,一陣雜亂的喧嘩聲由遠及近,伴隨著急促的馬蹄敲打石板的聲響。
循聲望去,隻見街角拐出來一隊身著製式鎧甲的兵丁,為首的騎著馬,趾高氣揚。
他們將一支剛剛抵達的、滿載貨物的商隊團團圍住,態度粗暴,言語間滿是勒索的意味。
“都給我下馬!檢查!”領頭的兵丁,一個油光滿麵的小旗官,唾沫橫飛,“車上拉的什麼?打開看看!”
商隊的領隊是個被磨平了棱角的中年漢子,他堆起滿臉的笑容,上前一步,拱手道:“軍爺,都是些北地的皮貨和山貨,都是些尋常物事……”
“少廢話!”那小旗官打斷他,眼神像鷹隼一樣掃視著車隊,
“我們接到舉報,懷疑你們夾帶私鹽!尤其是那個箱子,打開!我們今天要仔細查驗!”
他手指所指,是車隊最後方一輛馬車上,一個被厚重油布嚴嚴實實包裹著,顯得異常沉重,體積也頗為巨大的木箱。
箱子被牢牢捆綁在車板上,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商隊領隊臉色一白,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軍爺,這個……這個真不行。這是客人的急件,說是要親自交給陛下的,我們……我們不敢擅自打開啊。”
“不敢打開?”小旗官獰笑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刀鞘撞擊地麵的聲音刺耳,
“我看你是找死!我倒要看看,是什麼‘急件’,比王法還大!”
刀尖斜指木箱,寒光閃爍。
“住手!”
一聲沉穩而有力的斷喝,如同驚雷在街巷間炸響。
人群中,一個身著便服的中年男子撥開圍觀的閒人,大步走了過來。
他身形魁梧,麵容堅毅,雖然隻是常服,但那雙曆經沙場,浸染過無數血色的眼眸。
那周身自然散發出的、仿佛能凝固空氣的威勢,瞬間壓製住了那幾個囂張跋扈的兵丁。
“你……你是……”
那小旗官的囂張氣焰頓時矮了一截,他眯起眼睛,仔細辨認著來人。
當看清那張臉時,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手中的佩刀“哐當”一聲,不受控製地掉在了地上。
“魏……魏國公?”他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徐達沒有回答,隻是目光如炬,掃過那群兵丁,最後落在小旗官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群螻蟻。
“滾!”
一個字,簡潔、冷酷,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權威。
兵馬司的兵丁們平日裡依仗胡惟庸的權勢作威作福,但麵對真正的國公爺,他們不過是一群紙老虎。
被徐達的威勢一震,又聽了這命令,哪裡還敢停留,連滾帶爬地上了馬,簇擁著他們那嚇破膽的小旗官,狼狽地逃離了現場,消失在街角。
喧囂散去,徐達的目光轉向那商隊領隊。
領隊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他猛地跪倒在地,聲音哽咽:“小的叩見國公爺!您……您怎麼會在這裡?”
徐達心中微動。
這支商隊,他有些印象。
當初在北平,他曾暗中囑咐過幾位信得過的、常年往來南國的商隊掌櫃,讓他們留意北平的動向,尤其是關於燕王的消息。
難道……
他走到那輛馬車前,目光落在那個被油布包裹的巨大木箱上。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湧上心頭,他沉聲道:“這個箱子,是什麼?”
商隊領隊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壓低聲音,語氣卻無比鄭重,
“國公爺……這是北平‘新區’的二十萬百姓,托我們九死一生帶來的……他們說,一定要親手交給皇帝陛下麵前!”
北平“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