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的嘶吼,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鋼針,精準地刺向了朝堂之上最敏感、最脆弱的神經。
“請陛下為臣做主!”
這最後的指控,陰狠,毒辣,且無比高明。
他完全避開了刺殺、屠戮流民這些血淋淋的罪證細節,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將一樁板上釘釘的謀逆鐵案,直接拔高到了整個大明王朝最核心的政治矛盾。
軍方與文官的權力鬥爭!
他不再是一個待罪的囚徒,而是化身成了整個文官集團的代言人,一個被手握兵權的武夫們構陷的悲情領袖!
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向龍椅上的那位帝王發出最直白的警告:
你今天動了我胡惟庸,就是向天下宣告,你朱元璋選擇了軍方,放棄了文官!
你將迎來整個文官集團的對抗,你將親手撕裂你的帝國!
“嗡!”
奉天殿內,原本指向胡惟庸的無數道視線,瞬間變得複雜、遊移、不定。
一些原本中立的文官,眼神中流露出了驚疑與忌憚。
他們看向徐達的目光,不再是看待一個揭露罪惡的功臣,而是看待一個試圖打破平衡的軍方巨頭。
胡惟庸的黨羽們,在經曆過最初的絕望後,此刻竟從這番話中,捕捉到了一線生機!他們紛紛跪倒,哭天搶地,聲援之聲此起彼伏。
“陛下明鑒!此乃構陷!是武將對文臣的傾軋啊!”
“若如此輕易便能定罪,我等文官人人自危!朝綱將蕩然無存!”
太子朱標站在隊列之前,肺腑幾乎要被氣炸!
何其荒謬!何其無恥!
這群蠹蟲,竟能將謀逆篡位、屠戮生靈的滔天大罪,粉飾成黨同伐異的政治傾軋!
他一步踏出,胸中義憤填膺,正要出列為自己的嶽丈,為那位一生戎馬、忠心耿耿的魏國公辯護。
然而,他剛有動作。
一道冰冷、沉重,蘊含著無上威嚴的目光,便從龍椅之上投射而來,精準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朱標的腳步,瞬間凝固。
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被硬生生堵死在了喉嚨裡。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父皇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翻湧著火山噴發般的狂怒與殺意。
但那殺意之外,卻又覆蓋著一層冰山般的冷靜,以及一種……一種讓他看不懂的、名為“為難”與“疑慮”的複雜神色。
朱標的心,猛地一沉。
龍椅之上,朱元璋麵無表情地看著下方,看著那個將頭磕得鮮血淋漓,卻將整個朝堂玩弄於股掌之上的胡惟庸。
他在心中,為胡惟庸的這番表演,輕輕鼓掌。
好!
好一個胡惟庸!
好一個“文官領袖”!
你說的,對了一半。
這,確實是“黨爭”。
但不是軍方與文官的黨爭,而是朕,與你們這盤踞朝堂、侵蝕皇權千年的“相權”之爭!
朱元璋知道,此刻,他不能動。
僅憑一個藩王送來的“證據”,一個國公呈上的“供狀”,就當庭格殺一個執掌中書省十數年、門生故吏遍天下的當朝首相?
天下文官會如何想?地方州府會如何看?
朝堂,必將大亂。
時機,未到!
這把刀,還不夠快!
“夠了!”
一聲雷霆般的怒喝,自九天之上傳來,狠狠砸在奉天殿的每一個角落!
那聲音裡蘊含的“震怒”,讓所有人都渾身一顫,下意識地伏低了身子。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皇帝訓斥的,並非某一方,而是雙方!
“朝堂之上,哭天搶地,指鹿為馬!成何體統!”
朱元璋的視線如同刀鋒,先是掃過胡惟庸,隨即又落在了徐達身上。
“此事疑點重重!!”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聲音裡充滿了不容置喙的威嚴與“失望”。
“魏國公徐達,身為上柱國,總領軍事,卻擅離職守,私自回京,乾預朝政!”
“著,閉門思過!”
此言一出,徐達身後的武將們,一片嘩然!
“中書省左丞相胡惟庸,禦下不嚴,致使宵小之輩有機可乘,遭人構陷,亦有失察之過!”
“著,罰俸一年,以儆效尤!”
最後,朱元璋的目光掃過全場,一字一頓,做出了最終的判決。
“此案,證據不足,交由三法司再審,不得聲張!”
“退朝!”
他……竟然就這麼將這樁足以掀翻大明江山的謀逆鐵案,以一個輕飄飄的“證據不足”,強行壓了下去!
整個奉天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懵了。
武將們怒不可遏,卻又不敢發作。
文官們則是麵麵相覷,心中翻江倒海。
而趴在地上的胡惟庸,在聽到這判決的瞬間,緊繃的身體猛然一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