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
他贏了!
他賭贏了!
皇帝,終究還是忌憚“相權”!終究還是不敢冒著天下文官離心的風險,來動他這個丞相!
他,胡惟庸,依舊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明權相!
退朝的鐘聲敲響。
百官散去,奉天殿恢複了空曠與寂靜。
武英殿內。
暖爐中的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空氣中那令人窒息的冰冷。
朱標再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憤懣與不解,他雙目通紅,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父皇!鐵證如山!那半月玉印,兒臣也曾見過,絕無虛假!那些口供,更是燕王府的死士用命換來的!您……您為何要縱虎歸山?!”
他不懂,也無法接受。
那可是胡惟庸啊!是欲將他四弟置於死地,屠戮二十萬流民,甚至可能動搖國本的巨奸!
如此滔天罪行,換來的,僅僅是“罰俸一年”?
這讓忠臣如何自處?讓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家威嚴?
朱元璋沒有立刻回答。
他隻是背對著朱標,靜靜地看著牆壁上那幅巨大的《大明江山圖》,身影被燭火拉得悠長,透著一股孤絕與冷寂。
他就那麼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言不發。
大殿之內,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
朱標的質問聲還在空氣中回蕩,但他的氣勢,卻在父皇這沉默的注視下,一點點地被瓦解,被碾碎。
他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遠古凶獸盯住的獵物,從頭到腳,每一寸肌膚,每一個毛孔,都在瘋狂地叫囂著危險。
直到朱標的額頭滲出冷汗,渾身發毛,幾乎要站立不住時。
朱元璋那冰冷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標兒,胡惟庸這個人有問題,咱知道。”
“甚至,他心裡在想什麼,咱也知道。”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壓迫感。
“但現在,還不是除去他的時機。”
朱元璋緩緩轉過身,昏黃的燭光下,他的臉一半隱在光明,一半藏於黑暗。
也就在這一刻,他終於向自己的繼承人,露出了他藏在最深處的,那足以讓神佛戰栗的獠牙。
那把為了朱家江山,已經磨礪了十數年的“屠龍刀”!
“殺一個胡惟庸,容易。”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點,仿佛碾死一隻螞蟻。
“但他背後,是什麼?”
朱元璋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仿佛能穿透朱標的血肉,直視他的靈魂!
“是盤踞朝堂千年的‘相權’!是自秦漢以來,就與皇權分庭抗禮的‘宰相製度’!”
“咱要的,從來不是‘懲治’他胡惟庸一個人!”
朱元璋的聲音陡然壓低,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讓朱標的血液都仿佛要被凍結!
“咱要的,是‘廢除’他!廢除他背後的整個‘宰相製度’!”
“咱必須等!”
“等他自己犯下‘真正’的、讓天下人都無話可說的‘謀反’大罪!
等他把所有與他盤根錯節的黨羽,那些藏在朝堂各個角落裡的蛀蟲,全都暴露在陽光之下!”
“屆時,朕才能名正言順地,將他們連根拔起!將‘相權’這個懸在皇帝頭頂的利劍,從大明的版圖上,徹底抹去!”
朱元璋一步步走向朱標,那股從屍山血海中走出的鐵血帝王之氣,壓得朱標幾乎無法呼吸。
他伸出手,重重地按在朱標的肩膀上,聲音冰冷而決絕。
“如此,才能將所有權力,集於朕一身!”
“這,才是把所有的權利,都握在咱爺倆的手裡!”
朱標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他終於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父皇那看似“為難”的眼神背後,究竟隱藏著何等恐怖的謀劃。
父皇的棋盤,根本就不在今日的奉天殿。
他的目光,早已穿透了胡惟庸,穿透了中書省,落在了那傳承千年的製度之上。
這是一場,要用丞相的命,用無數官員的血,來祭旗的,最徹底的權力革命。
而他,和他那位遠在北平的四弟,都隻是這盤血腥棋局上,被精準操控的棋子。
……
千裡之外,北平。
寒風呼嘯,王府書房內,燈火通明。
朱棣手中捏著一張薄薄的信紙,那是他嶽父徐達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的密信。
信上,寥寥數語,便將朝堂之上的“判決”,寫得清清楚楚。
閉門思過。
罰俸一年。
他沉默地看著信紙,看了很久,很久。
房間裡,隻有燭火偶爾爆開的“劈啪”聲。
他的臉上,沒有預想中的憤怒,甚至,連一絲一毫的失望都沒有。
許久,他將信紙緩緩放到燭火之上,看著那明黃的火焰,一點點將紙張吞噬,化為灰燼,在空氣中飄散。
他的眼神,平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