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朱?的車駕,卷著北地的風塵,一路疾馳,未曾有片刻停歇。
他懷中揣著朱棣的那份“孝心”,更揣著那份足以撼動朝局的、沉甸甸的敬畏與感激。
數日後,馬蹄踏碎了應天府清晨的薄霧。
朱?沒有回自己的王府,甚至沒有換下那身風塵仆仆的常服,便直奔宮門。
他以“邊關藩王有緊急軍情與貢品麵呈”為由,將那套精美絕倫的紫銅火鍋與數壇“北平燒刀子”,作為最高等級的“藩王貢品”,獻入了宮中。
是夜,坤寧宮。
宮燈如晝,暖意融融。
朱元璋與馬皇後,還有太子朱標,一家人難得地聚在一起,準備用一頓家宴。
北平的酷寒,朱元璋是知道的。每年燕王府送來的無非是些上好的貂皮、人參、山珍,雖是心意,卻也了無新意。
他本以為這次也是如此。
可當內侍們將一個巨大的紫銅鍋架在炭火上,倒入赤紅如火的湯底,一股霸道辛辣、夾雜著無數香料的濃鬱香氣升騰而起時,朱元璋的鼻子動了動。
“這是何物?”
“回父皇,這是四弟特意尋來的新式吃食,名曰‘火鍋’。
言說北平冬日苦寒,以此物圍爐,可暖身暖心。”
一旁的朱標笑著解釋,同時親手為朱元璋斟上了一杯從壇中倒出的酒液。
酒液清冽,卻帶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烈性。
朱元璋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哈!”
一股火線從喉嚨瞬間燒到了胃裡,隨即,一股猛烈的暖流轟然炸開,席卷四肢百骸,常年批閱奏折帶來的疲憊與鬱結,仿佛被這股剛猛的酒氣衝刷得一乾二淨。
“好酒!”
朱元璋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拍大腿,雙目放光。
他戎馬半生,喝過的酒比尋常人喝過的水還多,卻從未喝過如此痛快、如此剛猛的烈酒!這酒,對他的胃口!
湯底沸騰,薄如蟬翼的羊肉片下鍋,三兩下翻滾便燙熟,蘸上特製的麻醬料,送入口中。
辛辣,滾燙,鮮嫩。
極致的口感在味蕾上炸開,逼出額角一層細密的汗珠。
朱元璋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隨即龍顏大悅,心中的那點鬱結之氣,徹底煙消雲散。
他從未體驗過這種大汗淋漓的酣暢吃法!
“標兒,你也嘗嘗!皇後,你也動筷!”
朱元璋高興地招呼著太子和皇後,聲音洪亮。
“咱這個老四,總能給咱弄出點新花樣!這火鍋,這烈酒,驅寒暖胃,是真正用了心的‘孝心’啊!”
馬皇後看著丈夫久違的開懷模樣,臉上也滿是慈愛的笑容,親手為他夾了一筷子青菜。
“身在邊關,還時時惦念著我們,這孩子,有心了。”
坤寧宮內,炭火嗶剝作響,鍋中熱氣蒸騰,一家人圍坐,其樂融融,仿佛驅散了整個深宮的清冷。
然而,就在這片溫暖祥和之中,一個不合時宜的身影,出現在了殿外。
應天府尹滿頭大汗,臉色煞白,在殿外躬著身子,連大氣都不敢出,隻是反複請求著通傳。
“陛下!”
內侍進來通稟後,府尹被允準入內,他一進殿便跪倒在地,聲音帶著哭腔。
“此事……此事微臣實在難以決斷,隻能冒死驚擾聖駕!”
朱元璋剛剛喝下一杯烈酒,正是興頭上,此刻被打斷,眉頭微微一蹙,放下了酒杯。
“何事如此驚慌?”
他的聲音裡,已經帶上了一絲不悅。
那府尹匍匐在地,身子抖得如同篩糠。
“回……回陛下……前些日子,中書省丞相之子胡淳,公然帶領數十家奴,將……將燕王殿下在京城的‘北平商行’,給……給砸了!”
府尹的聲音越說越低,頭也越埋越深。
“商行掌櫃與夥計皆被打傷,如今……胡公子已經被相府的人接回家中,微臣……微臣實在不知該如何處置,故此前來請旨!”
話音落下。
坤寧宮內,那沸騰的火鍋,仿佛瞬間被冰封。
方才還暖意融融的空氣,溫度驟降,變得死寂。
朱標和馬皇後,都能清晰地感覺到,坐在主位上的朱元璋,身上那股如山如獄的威壓,正在瘋狂凝聚。
那是一種宛如實質的殺氣!
“好……”
朱元璋的嘴裡,吐出一個字。
“好一個胡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