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五早上,餘則成剛進站裡,秘書小陳就過來說:“餘副站長,吳站長讓您一來就過去。”
餘則成心裡咯噔一下。他把公文包放桌上,整了整衣領,這才往站長室走。
吳敬中辦公室的門半掩著。餘則成敲了敲門。
“進來。”
推門進去,吳敬中正坐在辦公桌後麵,手裡把玩著一個翡翠煙嘴。煙嘴綠瑩瑩的,在早晨的光線裡透亮。他沒抬頭,就那麼一下一下轉著煙嘴。
“站長,您找我?”
“哦,則成來了。”吳敬中這才抬起眼皮,臉上帶著笑,“坐。”
餘則成在對麵椅子上坐下,腰背挺得筆直。他看見桌上攤著一份文件,是昨天研討會發的材料,封麵上還印著“國防部二廳”的紅章。
吳敬中放下煙嘴,拿起那份材料翻了翻,翻得嘩啦嘩啦響。
“則成啊,”他抬起頭,眼睛看著餘則成,“昨兒鄭廳長那兒,茶好不好?”
餘則成心裡一緊,但臉上不動聲色:“站長,我就是去聽聽課,沒喝茶。”
“沒喝?”吳敬中眉毛挑了挑,“那我怎麼聽說,會後鄭廳長專門請你到小會客室,聊了會兒天?”
餘則成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早該想到,吳敬中在二廳肯定有眼線。
“是聊了幾句,”他老實承認,“鄭廳長問我願不願意去二廳,說可以給我個副處長的位置。”
他說得坦誠,反倒讓吳敬中愣了一下。
“哦?”吳敬中把材料放下,身子往後一靠,“那你怎麼說?”
“我說我剛來台北站,還有很多東西要跟您學,暫時不考慮調動。”
吳敬中盯著他看,看了好一會兒,忽然笑了。不是那種敷衍的笑,是真笑了,眼角擠出幾道深深的皺紋。
“則成啊,你是個實誠人。”他說。
餘則成心裡稍微鬆了鬆,但不敢完全放鬆。
吳敬中又拿起那個翡翠煙嘴,對著光看,嘴裡像是自言自語:“鄭廳長這人啊,出手大方。副處長……嗯,是個好位置。”
他頓了頓,放下煙嘴,眼睛轉向餘則成:“不過則成,你記住一句話:泡茶的水,還是毛局長那兒的甜。”
餘則成心裡一震。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吳敬中是在告訴他:鄭介民給你畫餅,但真正管著你飯碗的,是毛人鳳。你得靠向毛人鳳這邊。
“站長,我明白。”餘則成低下頭。
“明白就好。”吳敬中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餘則成,“咱們這行,跟對人,比什麼都重要。毛局長雖然……有時候嚴厲些,但他能給你實實在在的東西。鄭廳長嘛,漂亮話會說,真到關鍵時刻,未必靠得住。”
窗外傳來汽車喇叭聲,一聲接一聲,很吵。吳敬中皺了皺眉,把窗戶關上了。
他走回桌前,坐下,手指在桌麵上敲了敲:“則成,你那個‘生意章程’,我看過了。寫得不錯。不過……”
餘則成抬起頭,等著下文。
“不過現在不是時候。”吳敬中說,“等過段時間,風頭過去了,你再拿出來。到時候,咱們一起辦。”
“是,站長。”
“還有,”吳敬中從抽屜裡拿出一個信封,推過來,“這個你拿著。”
餘則成接過,信封不厚,但有點沉。他打開一看,裡麵是十根金條,黃澄澄的,在晨光裡晃眼。
“站長,這……”
“拿著。”吳敬中擺擺手,“你在天津站那麼些年,積蓄都讓翠平帶回去了吧?現在一個人在這邊,手頭緊。這點錢,你先用著。”
餘則成眼眶有點熱。這不是裝的。吳敬中這人雖然老奸巨猾,但對他確實不薄。
“站長,我……”
“行了行了,”吳敬中打斷他,“彆婆婆媽媽的。記住我今天的話,好好乾,我不會虧待你。”
“是。”餘則成把信封收好,揣進懷裡,“謝謝站長。”
從站長室出來,餘則成覺得懷裡那包金條沉甸甸的,像塊石頭壓在心口。
吳敬中這是在收買他,也是在綁住他。給他錢,給他許諾,讓他死心塌地跟著自己——或者說,跟著毛人鳳。
回到自己辦公室,關上門。餘則成把金條拿出來,放在桌上。十根,整整齊齊排著。他盯著看了很久,然後一根一根收起來,鎖進抽屜最底層。
這些錢,他不能用。至少現在不能用。用了,就等於徹底上了吳敬中的船。
可現在這局麵,不上船也不行。毛人鳳逼他,鄭介民拉他,吳敬中又把他往毛人鳳那邊推。
三股力量,像三隻手,把他往三個方向扯。
他坐在椅子上,閉上眼,揉著太陽穴。頭疼,一陣一陣地疼。
下午還得去碼頭。禮拜三沒去成——那天臨時有個會,吳敬中讓他必須參加。今天必須去了。
他看看表,快十點了。從抽屜裡拿出那個小鐵盒子——裡麵是膠卷。他握在手裡,握得緊緊的。
然後他起身,穿上外套,出門。
走到門口,小陳問:“餘副站長,您出去?”
“嗯,去碼頭看看。”餘則成說。
“要我通知司機嗎?”
“不用,我自己去。”
他走出站裡,叫了輛三輪車。車子往基隆港方向走,越走人越多,越走越吵。碼頭上永遠是這樣,亂糟糟的,但也生機勃勃的。
餘則成在碼頭邊下車,付了錢,慢慢往裡走。
他在找第三號倉庫。按照之前跟老趙約定的,如果有情報要傳遞,就放在三號倉庫從東往西數第七根柱子,離地一米二的磚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