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語委婉,意思卻明確——她不願陷入妻妾爭寵的泥沼,所求的是一份尊重與相對的自由。
太後聞言,非但沒有覺得她離經叛道,反而更加心疼。
這孩子,怕是目睹了父母情深,又在那清淨的江南之地長大,心思才如此澄澈通透。她所求的,何嘗不是世間女子最難求的東西。
“好孩子,姑母明白了。”太後輕輕拍著她的手背,語氣鄭重,“你放心,姑母定為你留心,必不叫你受那等委屈。”
按宮中規矩,沈莞作為太後嫡親的侄女,入宮後理應擇日拜見皇帝,以全禮數。
然而,太後看著身旁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沈莞,心中那點原本已放下的顧慮,又悄然浮起。
她雖相信皇帝不會對自家表妹有何逾矩之舉,但阿願的容貌實在太過惹眼。這般絕色,若被前朝那些耳目靈通的臣子知曉,難保不會生出些不必要的風波,或是借此揣測聖意,徒增煩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巧那幾日沈莞車馬勞頓,太後便順水推舟,以“沈姑娘偶感風寒,需靜養些時日”為由,將這次請安暫且按下了。
而這廂,沈莞聽聞此事,心中亦是暗暗鬆了口氣。
那位年輕的帝王,她在青州時便偶有耳聞,登基半載,手段酷烈,性情冷硬。那樣的九五之尊,天威難測,她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願意往前湊?
她所求的安穩富貴,與那至高無上的權力中心,本就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不去見,正合她意。
於是,一個有心維護,一個無意攀附,在這重重宮闕之中,竟達成了一種奇妙的默契。
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
沈莞入宮,轉眼已近半年。
這半年來,她深居簡出,活動範圍多在慈寧宮以及禦花園靠近慈寧宮的這一片區域。她將太後哄得眉開眼笑,將身邊的宮人籠絡得妥妥帖帖,日子過得如同魚兒入了水,鳥兒歸了林,自在又舒心。
她並非刻意躲避,隻是總能“恰好”地在皇帝可能出現的時辰,留在自己的暖閣裡看書、作畫,或是陪著太後禮佛、說話。
即便偶爾聽聞聖駕會前往禦花園,她也總能尋到由頭,或是去庫房挑選衣料,或是去偏殿整理書冊,完美地錯開一切可能相遇的時機。
慈寧宮仿佛成了一處被無形結界保護的世外桃源,隔絕了前朝的紛擾,也隔絕了那位年輕帝王的視線。
蕭徹忙於朝政,起初還記得有這麼個表妹住在母後宮中,偶爾問起,趙德勝回報也總是“沈姑娘在陪太後禮佛”或“沈姑娘在房中習字”。
次數一多,他也就漸漸拋諸腦後。一個安分守己、不惹麻煩的表妹,正是他所樂見的。
他甚至未曾留意到,這位入宮半年的表妹,竟連一次正式的請安都未曾有過。
這一日,蕭徹處理完政務,信步走入禦花園散心。行至太液池畔,遠遠望見慈寧宮方向的宮牆,腳步微頓。
趙德勝察言觀色,小心問道:“陛下,可要去給太後娘娘請安?”
蕭徹目光掠過那朱紅宮牆,腦海中模糊地閃過“沈家孤女”四個字,隨即淡漠地移開視線。
“不必了。回乾清宮。”
他轉身,玄色的衣袂在春風中拂過一道冷硬的弧度。
太液池的碧波微漾,倒映著天光雲影,也倒映著這宮牆內外,兩個各自安好,卻尚未交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