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蕭徹如常臨朝。龍袍加身,冕旒垂落,遮住了他眼底深處一絲未能完全歇儘的猩紅與冷厲。
他端坐於龍椅之上,聽著下方臣工的奏對,言辭精準,決策果決,與平日並無二致,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幾分不容置喙的威壓。
唯有侍立一旁的趙德勝,才能從陛下那比平時更緊抿三分的唇角,感受到那平靜海麵下洶湧的暗流。
退朝鐘響,百官魚貫而出。蕭徹並未立刻起身,直到殿內隻剩心腹,他才緩緩抬眼,目光如冰刃般掃過禦階之下。
趙德勝與其徒弟高順,早已在內殿入口處跪伏於地,額頭緊貼冰涼的金磚,渾身緊繃,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查清楚了?”蕭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砸在寂靜的殿內。
趙德勝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回陛下,奴才……查清了。昨夜陛下所用之墨,經太醫院院正親自查驗,其中確含有一味名為‘迷情引’的香料,份量極輕,若非院正大人醫術精湛,幾乎難以察覺。此香……有催動心緒之效。經查,昨夜負責伺候筆墨的小太監德祿,其乾娘曾是……曾是靜太妃宮中灑掃宮女,三年前已病故。德祿入禦前伺候,亦是經內務府一位與安遠伯府有舊的管事引薦。”
線索清晰得幾乎毫不掩飾,直指永安宮。
蕭徹閉上眼,指尖在龍椅扶手的螭首上緩緩摩挲。
腦海中掠過一些久遠的、模糊的畫麵——那是他還年幼,生母早逝,在宮中尚未站穩腳跟時,曾有一次被其他皇子刁難,是當時還算得寵的靜太妃路過,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圓場的話,雖未必是真心維護,卻也讓他免於一場難堪。
片刻的靜默,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趙德勝和高順伏在地上,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等待著帝王的裁決。
終於,蕭徹睜開了眼睛,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最後一絲屬於過往的微弱波瀾也已平息,隻剩下純粹的、冰冷的帝王意誌。
“德祿,伺候不力,杖斃。”他輕描淡寫地決定了那個微不足道的棋子的命運,語氣沒有一絲起伏,“其引薦管事,革職查辦,流放三千裡。”
“奴才遵旨。”趙德勝連忙應道。
“傳朕旨意,”蕭徹繼續道,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殿內,“安遠伯之女劉月蓧,性情……‘柔嘉’,品貌出眾,特賜婚於嶺南節度使馮敬之次子馮遠,擇日完婚,即日離京,不得延誤。”
嶺南,遠離京城數千裡,瘴癘之地,馮敬之雖為節度使,但其子並無功名在身,這分明是一樁明升實貶、近乎流放的婚事!
趙德勝心頭一震,卻不敢有絲毫遲疑:“是,陛下!”
“另外,”蕭徹頓了頓,目光掠過窗外,“靜太妃年事已高,為朕與先帝祈福多年,勞苦功高。賜百年山參兩支,東海珍珠一斛,令其好生頤養。若覺宮中煩悶,京郊皇苑,可任選一處靜修。”
這賞賜豐厚,卻更像是一道逐客令。
恩威並施,既全了表麵情分,也徹底斷絕了靜太妃再插手宮闈之事的可能。
“奴才明白。”趙德勝深深叩首。
旨意傳到永安宮時,劉月蓧正對鏡自憐,幻想著下一次“巧遇”該如何進行。
當聽到“賜婚嶺南”、“即日離京”的字眼時,她如同被驚雷劈中,猛地從繡墩上跳起來,臉色煞白,尖聲叫道:“不!我不嫁!我要見陛下!我要見姑母!”
她狀若瘋癲,就要往外衝。
就在這時,靜太妃在嬤嬤的攙扶下快步走了進來,見到劉月蓧這般失態,眼中最後一點期望也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與決絕。
“啪!”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劉月蓧臉上,打斷了她所有的哭鬨。
劉月蓧捂著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一向溫和的姑母。
靜太妃收回手,胸膛微微起伏,聲音卻冷得像冰:“聖旨已下,豈容你置喙?你想拖著整個安遠伯府給你陪葬嗎?!收拾東西,乖乖去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