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座城池,加上巨額歲貢,這條件堪稱苛刻,但也正合戰後立威之道。
陛下此舉,既彰顯了天朝上國的氣度,又毫不留情地攫取了最大利益,手段老辣。
然而,接下來的旨意,卻讓一些敏銳的老臣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燕王慕容桀,世子慕容宸,為國征戰,功在社稷。”蕭徹目光掃過丹陛下的群臣,語氣依舊平穩,“朕心嘉悅,特旨,召燕王父子即日啟程,還朝述職,朕當親設慶功宴,論功行賞,以彰其功!”
召回功臣,論功行賞,本是題中應有之義。但在如此敏感的時刻,在大捷之後立即召回手握重兵的藩王及其繼承人,這其中的意味,就頗值得玩味了。是真正的榮寵?還是……?
聖旨以六百裡加急的速度,一路北上,直抵朔北燕王府。
此時的燕王府,正沉浸在一片歡騰之中。黑水河大捷讓燕王慕容桀的聲望達到了頂點,北境軍民,隻知有燕王,不知有遠在京城的皇帝者,亦不在少數。
王府正殿,慕容桀看著手中那份措辭殷切、滿是褒獎與期待的聖旨,剛毅粗獷的臉上卻並無多少喜色,反而眉頭微鎖。
他年近五旬,身材魁梧,常年的軍旅生涯在他臉上刻下了風霜的痕跡,一雙虎目開闔間精光四射,不怒自威。
“父王,皇帝這是什麼意思?”世子慕容宸站在下首,他年方二十,繼承了其父的英武,眉宇間卻更多了幾分年輕人的銳氣與桀驁,“大戰方歇,北狄雖敗,殘餘勢力仍在窺伺,此時召我們父子一同回京?這慶功宴,怕是鴻門宴吧!”
慕容宸對朝廷素無好感,尤其是對那個年紀與他相仿,卻高踞龍椅之上的皇帝蕭徹,更有一種莫名的較勁心理。
他覺得朝廷對北境軍需多有掣肘,封賞也從未讓他們滿意過。
慕容桀放下聖旨,指節在黃花梨木的桌麵上輕輕敲擊著,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遠比兒子沉得住氣。“聖旨已下,容不得我們抗旨不尊。”
“可是父王!我們在北境根基深厚,何必……”慕容宸急道。
“住口!”慕容桀低喝一聲,打斷兒子的話,目光銳利如鷹,掃視四周,確認無閒雜人等,才壓低了聲音,“謹言慎行!隔牆有耳的道理,還要為父教你多少次?”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北地特有的、高遠而蒼涼的天空,緩緩道:“皇帝此舉,一為示恩,二為試探,三……或許也存了削權之心。我們若是不去,便是授人以柄,坐實了擁兵自重、意圖不軌的罪名。屆時,朝廷大軍壓境,我們便是叛逆!”
“難道我們就這麼乖乖回去?將兵權拱手相讓?”慕容宸不甘心。
“回去,未必就是壞事。”慕容桀眼中閃過一絲老謀深算的光芒,“京城是虎穴,但也是龍潭。正好借此機會,探一探朝廷的虛實,看看那位年輕皇帝的底牌。況且,我們慕容家功勳卓著,天下皆知,皇帝若不想寒了天下將士之心,明麵上絕不敢輕易動我們。這慶功宴,我們非但要赴,還要風風光光地赴!”
他轉身,看向兒子,語氣帶著告誡與期望:“宸兒,記住,小不忍則亂大謀。京城不比北境,那裡規矩多,眼睛更多。收起你的性子,多看,多聽,少說。此番入京,是危機,也未嘗不是一次機遇。”
慕容宸雖然心中仍有不服,但見父親心意已決,且分析得在情在理,隻得躬身應道:“是,孩兒謹遵父命。”
數日後,燕王父子帶著數百親衛精銳,以及滿載著北狄俘獲的“獻捷”車隊,浩浩蕩蕩地離開了經營多年的朔北王城,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車轔轔,馬蕭蕭。
隊伍的旌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慕容宸回頭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巍峨城池,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難明之色。
他有一種預感,這次京城之行,絕不會平靜。
而遠在紫禁城中的蕭徹,在接到燕王已奉旨啟程的奏報後,隻是淡淡地批了一個“知”字。
他站在巨大的大齊疆域圖前,目光落在北部那片廣袤的、標注著“朔北道”的區域上,指尖輕輕點過燕王父子行程即將抵達的某個點,眸色幽深,如同最寒冷的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