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少夫人饒命啊!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了!”翠兒這才真正害怕起來,哭喊著求饒。她沒想到自己隨口一句話,竟引來如此重罰。
趙明妍卻絲毫不為所動,揮了揮手。婆子們會意,立刻堵了翠兒的嘴,利索地將人拖了出去。
房間內恢複了安靜,隻剩下趙明研因怒氣而略微急促的呼吸聲。她平複了一下心緒,揉了揉眉心。處置了一個丫鬟事小,但這事反映出的問題卻不容忽視。
看來,莞妹妹在宮中看似風光,背地裡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多少張嘴巴在非議。
自己既然嫁入了沈家,成了她的嫂嫂,於公於私,都要維護好她,絕不能讓家裡的下人也生出這等歪心邪念。
沒多久,林氏那邊便聽說了新人院子裡發作丫鬟的事。她並未立刻過去,隻是端著茶盞,靜靜地聽著心腹嬤嬤的回稟。
當聽到趙明妍因為丫鬟議論沈莞是“狐狸精”而勃然大怒,甚至直接將人發賣時,林氏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唇角緩緩勾起了一抹真切而欣慰的笑容。
“是個明白人,也是個有魄力的。”她輕聲對身邊的嬤嬤說道,“阿願那孩子不容易,在宮裡看著風光,實則步步艱難。如今家裡能有這樣一個維護她、心裡明白的嫂嫂,是她的福氣,也是我們沈家的福氣。”
她原本還擔心新婦年輕,壓不住場麵,或者心思不夠通透,如今看來,倒是她多慮了。
趙明妍此舉,不僅迅速樹立了在院子裡的威信,更表明了她對沈莞、對沈家維護的態度。
家和萬事興。內有如此明理果斷的長媳,外有……林氏心中輕輕一歎,未來的路或許依舊不平,但至少家中安寧,能讓人稍感寬慰。
她放下茶盞,吩咐道:“去庫房裡挑幾匹顏色鮮亮、料子好的錦緞,還有那套紅珊瑚的頭麵,給大少奶奶送過去,就說是給她添妝,讓她安心歇著,家裡的事不急,慢慢熟悉。”
這是她對兒媳此舉的肯定與讚賞。
皇宮,乾清宮西暖閣。
窗外暮色漸合,最後一點天光透過精致的窗欞,在光潔的金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殿內已提前點起了燭火,跳躍的光芒將蕭徹玄色的身影拉得悠長,映在身後的屏風上,更顯孤寂深沉。
他正立於紫檀木大畫案前,手持一支狼毫小楷,垂眸在鋪開的宣紙上細細描畫。趙德勝垂手侍立在一旁,剛剛將暗衛彙報的、關於沈姑娘回府參加婚宴的詳情,包括她如何開心,如何與新嫂相處融洽等瑣碎細節,一一低聲稟報完畢。
殿內一片寂靜,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細微沙沙聲。
蕭徹聽得專注,筆下卻未停。他描繪的是一枝寒梅,墨色濃淡相宜,枝乾嶙峋孤傲,已初具風骨。
當聽到趙德勝說到沈莞因兄長婚事“眉眼彎彎”、“笑容格外明媚”時,他執筆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一滴濃墨險些滴落,被他手腕輕轉,順勢化為了梅枝上一處不起眼的疤痕。
他依舊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仿佛那些關於她如何開心的描述,隻是掠過耳畔的尋常風聲,未曾在他心湖留下半分漣漪。
趙德勝稟報完畢,見陛下久無回應,隻默默作畫,便也識趣地不再多言,將身子躬得更低了些,融入燭火照不到的陰影裡。
不知過了多久,殿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是小太監壓低嗓音的稟報:“陛下,鎮北侯世子周宴求見。”
蕭徹終於停下了筆。他將那支小楷輕輕擱在青玉筆山上,目光在自己描繪的寒梅上停留了一瞬,那梅花尚未點染顏色,隻有墨線勾勒,清冷孤寂,與他此刻眸中深藏的、無人得見的暗湧截然不同。
“宣。”他淡淡開口,聲音聽不出情緒。
周宴大步走了進來。他已恢複原職,穿著武官的常服,身姿依舊挺拔,眉宇間的灑脫不羈似乎被一段時日的婚姻生活磨平了些許棱角,添了幾分沉穩。
他恭敬地行禮:“臣周宴,參見陛下。”
蕭徹抬手示意他起身,目光掃過趙德勝以及殿內侍立的幾名宮人。
無需多言,趙德勝立刻領會,躬身帶著所有宮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並將暖閣的門輕輕掩上。偌大的殿內,隻剩下皇帝與周宴二人。
燭火劈啪,映照著兩人沉默的身影。
無人知道皇帝對周宴說了什麼。隻知道暖閣的門關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方才重新開啟。
周宴從裡麵走了出來,麵色如常,甚至看不出任何異樣,隻是那雙總是帶著幾分不羈笑意的眼睛裡,此刻沉澱了些許更為深沉的東西。
他對著守在外麵的趙德勝微微頷首,便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乾清宮,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籠罩的宮道儘頭。
趙德勝小心翼翼地回到暖閣內,見陛下已然坐回了窗邊的榻上,手中端著一杯茶,目光望著窗外徹底暗下來的天色,神色莫辨。
那幅未完成的墨梅圖依舊攤在畫案上,墨跡已乾。
“陛下,周世子已經走了。”趙德勝低聲回稟。
蕭徹“嗯”了一聲,指尖在溫熱的茶杯壁上緩緩摩挲著,良久,才幾不可聞地低語了一句,似歎息,又似某種決斷前的確認:
“她開心……便好。”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趙德勝心頭一跳,不敢接話,隻能將頭埋得更低。
殿內再次陷入一片沉寂。窗外,北風漸起,呼嘯著掠過宮殿的飛簷,預示著這個冬天,或許並不會一直這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