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子,在父母與君王之間,選擇了後者。不是出於忠君愛國的宏大敘事,而僅僅是為了救母親一命。
何其矛盾,何其…悲涼。
“陛下,”趙德勝遲疑道,“若柔嘉郡主所言屬實…燕王與長公主恐怕已謀劃多時。南疆戰事一起,朝廷兵力錢糧吃緊,正是他們起事的好時機。”
“朕知道。”蕭徹眼中寒光一閃,“所以,必須搶在他們動手之前,拿到確鑿證據,一舉鏟除。”
他鋪開一張京城布防圖,指尖點在上麵:“傳令九門提督,即日起京城戒嚴,進出人員嚴加盤查。命京營加強巡邏,特彆是燕王府周邊。還有…”
他沉吟片刻:“暗中派人保護柔嘉郡主。她既已遞出消息,難保不會露出破綻。在朕收網之前,不能讓她出事。”
“老奴明白。”
三日後,玄梟帶回消息。
“陛下,核實完畢。”黑影跪在殿中,聲音平板無波,“柔嘉郡主所言基本屬實。燕王府與洛城守將、臨漳糧道官、武關駐軍副將均有秘密聯絡,信物為半枚燕形玉佩。府中暗庫確有大量兵器鎧甲,賬冊藏在書房密室暗格,記錄近三個月從南方陸氏暗中運入的兵械數量,足以裝備五千人。”
“榮安長公主方麵,她以‘為南方水患募捐’為名,與陸氏頻繁書信往來。實際陸氏已暗中籌措糧草三十萬石,銀兩八十萬兩,分散儲存在江南三處隱秘倉庫。隻待燕王信號,便可起運。”
蕭徹靜靜聽著,麵上無波無瀾,唯有眼中寒意愈盛。
五千裝備精良的私兵,三十萬石糧草,八十萬兩白銀…好一個燕王,好一個長公主!這是要將大齊江山,生生撕下一塊來!
“證據都拿到了?”
“是。密室賬冊已謄抄,原件未動以免打草驚蛇。聯絡信物已仿製,真品仍在燕王手中。南方倉庫位置、守衛情況均已探明。”
“很好。”蕭徹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暮春的夕陽將天際染成血色,“繼續監視,不要驚動他們。”
“遵命。”
玄梟退下後,蕭徹獨自站在夕陽餘暉中,久久未動。
趙德勝捧著奏折進來,見他如此,輕聲喚道:“陛下…”
“趙德勝,”蕭徹忽然開口,聲音有些飄忽,“你說,權力…真的能讓人瘋魔至此嗎?”
趙德勝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蕭徹也不需要他回答。他轉過身,臉上已恢複帝王應有的冷峻與威嚴:“擬旨。命鎮北侯周穆加強北境邊防,謹防異動。命江南總督暗中控製陸氏那三處倉庫,但先不要抓人。命影衛繼續收集證據,務必做到人贓並獲,鐵證如山。”
“還有,”他頓了頓,“告訴榮宸郡主,柔嘉所求之事…朕記下了。”
趙德勝躬身:“老奴這就去辦。”
夜色漸深,乾清宮的燈火亮至天明。
而此刻的燕王府,卻是一片“祥和”。
花廳內,榮安長公主正與幾位貴婦品茶閒談,笑聲晏晏。柔嘉安靜地坐在下首,為眾人斟茶,眉眼溫順。
慕容桀則在書房與幾位“門客”議事,門客中,赫然有洛城、臨漳來的“商賈”。
慕容宸從演武場回來,一身汗濕。經過花廳時,他停下腳步,看著廳內來做客的長公主談笑風生的模樣,又看了眼垂首斟茶的柔嘉,眼中閃過複雜神色。
這個妻子,婚後一直淡淡的,順從卻疏離。他起初厭惡這樁婚姻,厭惡她的存在提醒著自己的失敗與屈辱。
可時日久了,又覺得她像一潭靜水,看似清澈見底,實則深不可測。
“世子。”柔嘉抬眼看到他,起身行禮,姿態無可挑剔。
慕容宸點點頭,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看著眼前的男人,柔嘉再也起不來什麼心思了。
她不知道那支銀簪是否已到皇帝手中,不知道皇帝會如何處置,更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將走向何方。
她隻知,從交出簪子的那一刻起,自己便已踏上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要麼,助皇帝鏟除叛逆,換母親一線生機;要麼…與這滿府之人,一同沉淪。
夜深人靜時,柔嘉獨自坐在窗前,望著天際殘月。
她想起小時候,母親抱著她看桃花,那時母親的笑容真切溫暖,會輕輕哼著江南小調哄她入睡。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是先帝駕崩後?還是蕭徹登基後?
權力如醇酒,飲之欲罷不能。母親沉醉其中,越陷越深,如今已到了懸崖邊緣。
而她這個女兒,能做的,竟隻有親手將母親可能推下懸崖的證據,交給那個可能會處決母親的人。
何其諷刺。
柔嘉將臉埋入掌心,淚水無聲滑落。
對不起,母親。
但我真的…不能眼睜睜看著您萬劫不複。
同一輪月下,慈寧宮偏殿,沈莞也未能入眠。
她躺在床上,手中握著一枚羊脂玉佩——那是父親留下的遺物。玉質溫潤,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今日之事,在她心中掀起驚濤駭浪。柔嘉的決絕,皇帝的凝重,還有那支藏著驚天秘密的銀簪…
這京城,這宮廷,看似繁華平靜,實則危機四伏。而她,似乎正被卷入越來越深的漩渦。
“郡主,您還沒睡嗎?”外間傳來雲珠輕聲詢問。
“就睡了。”沈莞將玉佩貼在心口,閉上眼。
腦海中卻浮現阿兄扶住她時,那雙深邃眼眸中的關切與凝重。
他肩上的擔子,太重了。南北烽煙,朝堂暗湧,如今又添燕王謀逆…
沈莞輾轉反側,直至天邊泛起魚肚白,才朦朧睡去。
翌日清晨,江州。
陸野墨站在新築成的堤壩上,望著腳下已退去大半的江水,長長舒了口氣。
經過月餘奮戰,主要堤壩已基本修複,災民安置步入正軌,疫情也得到控製。劉澤興正在安排第一批災民返鄉,恢複生產。
“陸大人!”一個年輕吏員興奮地跑來,“朝廷嘉獎的旨意到了!陛下褒獎咱們賑災有功,所有參與官員吏員皆有賞賜!您和劉大人還被特許‘密折直奏’之權!”
陸野墨接過旨意細看,清俊的臉上浮現淡淡笑意。但笑意很快隱去,他看向北方,眼中閃過憂慮。
南疆戰事,不知如何了。
還有…京城。
“陸大人?”吏員見他出神,輕聲喚道。
陸野墨回過神,收斂心緒:“繼續做事吧。堤壩雖成,但後續加固、巡查不能鬆懈。另外,統計返鄉災民所需種子、農具,擬個章程,我向朝廷請示撥發。”
“是!”
陸野墨轉身望向北方天際,春風拂過他沾滿塵土的青衫。
前路漫漫,但他心中那簇為生民立命、為江山儘責的火苗,卻愈燒愈旺。
無論京城如何風雲變幻,無論前途多少艱難,他既已踏上這條路,便當無愧於心,砥礪前行。
而萬裡之外,南疆蒼梧城外,周宴銀甲浴血,手中長槍直指城下黑壓壓的薑國大軍。
身旁,沈錚一刀斬落一名敵將,血濺三尺。
“援軍何時能到?!”周宴嘶聲問道。
“最快還要三日!”副將吼道,“將軍,咱們撐得住嗎?”
周宴抹了把臉上的血汙,眼中戰意熊熊:“撐不住也得撐!身後是蒼梧城數萬百姓,是南疆門戶!沈錚!”
“末將在!”
“帶五百敢死隊,隨我衝陣!撕開一個口子!”
“遵命!”
戰鼓擂響,殺聲震天。
南北烽煙,在這一刻,燃燒至最烈。
而這場席卷大齊江山的狂風暴雨,才剛剛拉開序幕。